火光,洒落于雪的白,成了夜的肖像,雪是画布,光如肌肤,影是眉眼,焰如唇齿。
忍着脚底的刺骨寒冻,英多接近了火堆。瞬间,化去了万千冰冷,血液开始流淌,活力重新降临。
“天啦,你这会儿肯定特爽。”无名小白一声感慨。
再看看银衣人们,都用黑色的袋子裹了全身,只怕是瞧不见外面的,英多安心坐下了,即便是谁忽然醒来,要钻出来捉拿自己,也必然是来不及的。
烤着火,昏昏欲睡间,无名小白忽将英多惊起:“有野兽来了,来者不善,来者不善。”
英多向四周扫视,不远处灌木丛里幽然几盏绿光,忽左忽右,时隐时现的。
“哎哟,是老虎,这点儿背得很。”英多暗暗骂道。
“你今儿怎么就这么倒霉。”小白叹道。
英多惊起身,作势要逃,小白连叫住他:“别慌,我叫它们看不到你。”
“啥?你昏了头吧,开什么玩笑,我这条小命可不够你折腾的。”英多哪里肯听,已迈出了几步。
“停,给我停下,你要是动,我可担保不了你的安危,你一动,老虎可都瞧见啦,谁跑咬谁。”小白厉声强调了一遍,这才镇住英多。他忙收了脚,低头间,竟真瞧不见自己身子,再往灌木丛中瞧去,暗影中一阵儿骚动,那几盏绿光忽闪忽闪,却又渐渐消停下来。
“真看不见我了?”英多心中恐惧减半。
“那还有假!你方才跑时,老虎肯定是瞧见了,你停下了,我自然叫它们看不见你。”
“你这小白,挺神的,这本事能教我吗?”
“能啊,你去死,死了兴许有这本事。”
“哦,你个死小白!”英多有些失望。
“呸,你才死样儿,不兴这么骂人啊。”无名小白有些不乐意。
“哦,你既然有这本事,刚才怎么不把我藏起来,害我冻了这大半夜的,你故意整我来着。”英多回到火堆前坐定了,牢骚道。
“我没你说的这么神,那点小把戏不总灵的,特别当你走动时,不可能不留个脚印吧,闹点动静吧,别人总会留神的,我一紧张,一分神,兴许你就露马脚了。”
英多与小白默语间,三只老虎匍匐着爬出灌木丛,它们贴着地,把前肢压得很低,火光削弱了虎眼的荧光,却用明暗交织的光影绘着它们的轮廓,这狡黠的猛兽,轻盈的偷袭者。
老虎怕火,只绕着火堆外围转圈,有时伸长脖子去嗅地上的银衣人,黑布将人裹得严实,老虎便分不清是活物与否。
英多端坐着,警觉地瞧着老虎们,老虎们从不正眼瞧他,它们眼中只有地上一团团黑布袋,有时,袋子里的人调整睡姿,微微伸展一下,动静不大,却叫老虎瞧出了端倪。
它们用爪子试探,推一下黑布,是软的,于是兴奋起来,将匍匐的头抬起来,步子迈得大了,有时低吼着,俨然摩拳擦掌的架势。
银衣人们惊醒了,他们或不知是何物,却也可感知身边集聚着的危险,纷纷将头伸出黑布袋,瞧见老虎,起了慌乱。
“妈呀,遇着猛兽了,快逃。”
“没穿防护服都跑不赢,别说穿着了。”
“捡火把戳它们,野兽怕火。”
“用机械臂弄死它们。”
他们一面惊呼,一面要从黑布袋中挣出来,眼看一场生死搏斗来临,英多知趣地撤离了火堆。
未等银衣人们钻出黑布袋,一只老虎猛扑向其中一人,那人厉声尖叫,另两只老虎也跟了上去,一同嘶咬着他,爪牙撕扯金属之音阵阵,摄人心魄,可见老虎们攻势之猛,也亏了那身防护服,不然他早毙命于利爪之下。
剩下的五个银衣人见状,纷纷拥上去救援,被三只老虎挥掌打散。他们又捡起燃烧的干柴去烧老虎,老虎们一惊之下,出手更重,对偷袭之人又扑又咬,银衣人们阵脚自乱,被老虎攻得七零八散,一旦有落单的,三只老虎又是一拥而上,疯狂嘶咬。
眼看着雪地里渐渐喷溅了献血,银衣人们颇有损伤,小白忽默语:“你就这么喜欢看人家把戏?”
英多咬咬牙,对小白默语:“你想法子救救他们。”
“你不报仇了么?”
“报不报的,往后再说。”
“呵呵,救谁?你说了算。”小白戏谑问。
“救谁都一样,反正一个都不认得。”
“我可得和你说清楚,这隐身的本事,一次只能用一个人,给别人隐身了,你就现身了。”小白认真道。
“你上吧,我没关系,自己先躲起来。”英多认真道,话刚落音,他又能看到自己的身子了,便急闪入了身后的灌木丛里。
无名小白飞近银衣人身旁,它并不出手,慌乱中往来穿梭,也是那人虎肉搏过于激烈,叫它无从下手,它来回转悠,忽那女银人发号施令,高声道:“莫辉,莫笛,捡钻头对付老虎,防护服撑不了多久的。”
小白于是飞到女银衣人身边,她正手执短木棍,用力点戳老虎们。木棍的另一头燃着微弱火焰,老虎们正全力围攻倒地的银衣人,被火炙烤得背痛了,也只回头大吼一声,挥虎掌回扇身后。
女人见老虎不吃招,便用燃着的那头去点老虎尾巴,只一小会儿,一只老虎尾巴上的短毛被点燃了,那虎晃动尾巴,不断往空中和地面抽打,要扑熄火焰,女人手中的木棍被打掉,落在雪地上,熄了,惊呼一声,那虎放弃了地上的银衣人,转而扑向了她。
她被瞬间扑倒在地,那虎张满血盆大口咬她头颅,罩头的银盔呲呲作响,她惊叫之声甚是凄厉。
忽然,老虎按在肉掌之下的身躯不见了,它的嘴分明还可以咬到硬的盔甲,爪子下分明还踩着硬的盔甲,可目下的,却是空空如也的雪地。
女人惊呼之声停了,那虎却惊吼一声,往后跳了一步,合力嘶咬的另两只老虎也暂停了攻势,回头望着同伙,没瞧出异样来,又继续着嘶咬。
“没电了,我靠。”叫莫笛的银衣人一手端着机械臂,失望道。
“真没电了,妈的!头儿,没电了,这坑货。”叫莫辉的银衣人又试了一下,朗声骂了一句,又问莫笛:“钉枪在你包里吧?”
“钉枪?”
“用品清单里最后那一项!”
“用品清单里没这一项啊,钉枪是什么?”莫笛急道。
“胡说,怎么可能没钉枪呢。”
“要不我翻翻清单看。”莫笛委屈道。
“翻你个头,真被你害死了,快去救人。”莫辉斥责道。
女银衣人又现身了,她手上没了木火棍,便用脚去踢老虎,一面高声嚷着:“没钻头,没钉枪,就拿命和你们拼,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死。”
“对,拼了。”银衣人们一改散乱士气,一拥而上,抱的抱,打的打,踢的踢,要拆散老虎们的攻势,解救被扑在地上的同伴。
可他们谁都赶不动老虎,忽然,地上被围攻的银衣人也消失了,他凄厉的求救之声仍在。
老虎们又被惊住了,慌忙蹦跶着后撤了几步。
地上的银衣人又现身了。银衣人们和老虎一般的吃惊,可身着险境的人,哪有心思探究这怪现状呢,趁着老虎分心的当口,银衣人们发起了反攻,他们以二对一,意图压制住老虎们的威势,可虎毕竟是猛兽,强壮又不失灵巧,很快,银衣人的盘算乱了。老虎的战术却又升级了,它们不再围攻单一猎物,那是捕猎的老法子,集中火力,迅速杀死猎物,结束战斗,这时显然欲速则不达,它们转而玩起了持久战,打算全盘歼灭猎物。
它们左扑右跳,逢人就扑,有时用爪撕,有时用牙啃,有时用尾巴抽打,银衣人们腹背受敌,跌跌撞撞,苦不堪言,既打不赢,也跑不掉。
英多躲在灌木丛里,见状很是担忧,心里大骂:“好个小白,这些人与你井水不犯河水的,你这是见死不救啊。”
不料,隔了老远,无名小白也能听见英多的念头,回敬道:“我本事不够,你行,你来啊。”
“好,我来,早知道你这死小白不靠谱了。”
“别,别,你来了也是送死,我出手就是了,嗯,不过出手后,我得休养好一阵,你记得跟着这些人去,他们要去的地方在地下,你可别半途而废,我到时会跟你相会。”小白这话说得含糊,一时让英多蒙头蒙脑的。
小白对这场面,实在有心无力,颇有些无奈,自励道:“赶鸭子上架,赶鸭子上架,上不上得去不说,总得有人赶吧。”
战局就此扭转开来。
有时,虎扑向银衣人,忽然猎物不见了,它似乎扑着了什么,却又明明没见着东西,惊得后撤退让;有时,老虎高高跃起,举爪去劈猎物,猎物凭空消失,一掌劈向了同伙,对方顿时劈开肉绽;有时,银衣人铆足了劲儿去踢老虎,老虎不见了,银衣人来不及收脚,被不明物体生生绊倒,他还来不起起身,老虎凭空又趴在了他胸口;有时,人与虎正面搏斗,忽然各自上半身都不见了,只见下半截惊慌奔逃。
数回合下来,双方旗鼓相当,各自占不到好处,老虎们却饱受了惊吓,它们本就谨慎,这仗的诡异之处,连人都想不通,何况是虎,坚持了不多久,便咆哮着往深林中逃去了。
银衣人们虎口脱险,自然欣喜若狂,惊魂之余,不免你一言我一语,回味着战斗,探究着隐身的奥妙,最后得出:必定是某类电磁力场的作用,导致光线不规则折射。
他们一面说,一面整理好行装,连夜继续往南前进,疾风搅动浅草矮树,草木婆娑的身影为他们送行。
待他们走远了,英多从灌木丛里钻出来,叫唤小白,可小白悄没声息,英多冻得不行了,赶紧在地上捡了根没熄透的柴火棍,吹起火苗,重新升了堆大火。
火光柔弱的笔刻画着他的脸,往明处画疲惫,在暗处填忧虑。
小白呢?它是太累睡着了?或者,不幸在肉搏战中遇难了?
它总那么来无影去无踪的,不像英桓随叫随到,英多一面担忧小白的安危,一面陷入对英桓的无限追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