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我们客家的姑娘不像你们汉人,没那么多臭规矩,而且,这些蘑菇不好吃,我才不要。”
本以为这事难以解决的烛生听到这话,一颗心,算是彻底落下。
女孩拧着自己长长的头发,觉得这个汉人男孩实在羞涩,说话文绉绉,实在有趣得很。
见烛生迟迟不肯转过头来,女孩随手抓起篓子里头的蘑菇,砸到了他的身上。
烛生没有准备,惊吓之下的第一反应,便是伸手去抓,没想到一个没站稳,差点又滑了下去。
看着抓着自己胳膊上那只手,两人不禁相视一笑,尴尬过后,总算能面对面说说话了。
“我叫绵绵,你呢?”
“烛生,崔烛生。”
烛生红着脸,鼓起勇气,抬头看着那个叫作绵绵的女孩子。
尽管,在自己的母亲便是个难得的大美人,但是眼前这个姑娘,还是给良生一种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惊艳感。
不同于母亲那种爽快明艳的美,绵绵的美,是带着一种野性的,不被世俗所约束的美丽,如同山谷里的野花,艳丽、粗犷、不经修饰,随着自己的意愿,自然而成的美。
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
这是烛生看清对方容貌的第一个念头。
但是,她并不是一支出水芙蓉,良生觉得,绵绵更像是一只游走于山野中的小豹子,即便是美,也是带着野性,攻击性十足,逼得人不得不屈服于她的艳光之下。
心甘情愿地,拜倒在她的裙角之下。
“你是外地来的?”
绵绵看着他,轻轻一笑,露出细白的牙齿,或许是因了她那小麦色的肌肤,牙齿显得格外洁白,渲染的天边的云霞都失了颜色。
烛生看得有些痴,呆呆愣愣,惹得绵绵又是一阵轻笑。
“你的汉话说得很好,人也很漂亮。”
烛生红着脸,真心实意地夸奖,只是他还小,并不懂得这样夸奖一个女子,很容易令人误会。
“嗯,我的父亲是汉人,不过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绵绵看了看天色,对他说道:“天快黑了,我得回家了,你呢,能找到回去的路吗?”
烛生摇了摇头,想了想,虽然有些失礼,但还是忍不住问她是不是能将他先送回家,然后再请母亲他们辛苦一趟,将人家给送回去。
“这样啊,太麻烦了,你先同我回去,等吃过晚饭,我再让阿哥给你送回家。”绵绵笑了笑,仿佛在说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客家人一向热情,哪能让朋友空着肚子回去。”
说罢,也不管烛生愿不愿意,拉着他的手,飞快地往家的方向跑去。
她跑得很快,烛生跟在后头,费了好大力气,才没被甩下,等两人跑到村落里,早已气喘吁吁。
现在正是大伙回家的时候,偶遇到一些相识的人,见了烛生也不奇怪,只冲两人嘻嘻一笑,甚至有些胆大的,还往良生身上扔了两个果子。
“她们很喜欢你呢。”绵绵捂住嘴巴,笑得两眼弯弯:“我们客家姑娘一向爽快,看到好看的男人,总是要先下手的,不然好看的都给人抢走了。”
烛生的脸更红了。
但回到绵绵家,才发现,家里居然空无一人,连灶台都是冷的。
“奇怪,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绵绵皱了皱眉头,觉得有些奇怪,往日的这个时候,阿娘应该已经烧好饭了呀。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年岁与绵绵相当的少年从墙上露出个头,神色慌张,急得额头上的汗都要冒出来了。
“阿克,出什么事了?”
绵绵抬头望着他,满脸疑惑,烛生不明所以,也跟着抬头看那少年。
“绵绵,你快去村长家,你阿娘同村长吵起来了!”
这话一出,绵绵脸色不禁有些发白,也顾不上叫上烛生,急忙抬脚出了门。
烛生听得云里雾里的,一时间没了主意,干脆跟着她去。
村长家不远,绵绵跑得很快,良生顾忌自己的身体,远远跟在后头,好在去往村长家的路便一条,也不怕将人给跟丢了。
等烛生赶到门口的时候,才发现村长家里已经挤了不少的人。
里头的争吵声不断地传来,绵绵用客家话说着什么,仿佛受了什么委屈,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透过那扇小小的窗,烛生将里头的情景尽收眼底,里头的人用客家话不停的吵着,烛生根本听不懂,只能小心翼翼地观察绵绵的脸色,只见她的脸色随着争吵的继续,变得越发苍白。
“出什么事了?”
烛生有些焦急,忍不住暗自嘀咕,但正在这个时候,吵架的人之中有个汉子被激怒,冲着绵绵的脸上便是一巴掌!
烛生一见绵绵吃亏,顿时有些心急,硬是挤了过去,拉住绵绵的手便往外冲。
有人发现了烛生,嘴巴里头叽里咕噜地骂着,伸手便要来抓他。
顿时,场面便有些乱。
“跑!”
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大约是猜到对方不怀好意,烛生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急忙拉着绵绵便跑。
绵绵后知后觉,被他这么一扯,心里头仿佛有了根定心骨,伸手摸了摸湿漉漉地眼眶,跟着他跑了起来。
屋子后头便是一条曲折的小路,绵绵仿佛狠了心,拉着烛生,一个劲地往里头钻,远远地将后头那些人甩到了后面,似乎后面的人顾忌些什么,稀稀拉拉地,没多久便不见了踪影
“绵绵,我实在是跑不动了。”
烛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肋下生疼,忍不住弯下腰,将两只手死死顶着自己的肋骨,又从怀里摸出药囊,深深吸了几口,方才觉得好些。
绵绵停了下来,看着被自己带到这里来的烛生,短暂地沉默之后,陪着烛生,默默地坐了下来。
“绵绵,刚才,他们在吵什么,那些人为什么为来抓你?”
烛生虽然心思单纯,但并不笨,自己不过一个外人,他们真正想抓的人,是绵绵。
山上有些冷,此时周围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绵绵有些难过,亦有些害怕,忍不住往良生的身上靠了靠,良生本想推开,但肩膀上感到一阵潮湿,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你、你哭了?”
烛生最怕女孩子哭,顿时有些慌,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怀中掏帕子,但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今日为了方便捉鱼,什么都没带。
于是,只能用手给她擦了擦眼泪,烛生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手指碰触之处,是少女软软的肌肤,带着一点点温软,忍不住,便让人起了一点不合时宜的旖旎心思。
“没事,你、你别管我,让我靠一下,靠一下就好。”
绵绵将头靠在烛生略微有些单薄的肩膀上,心思翻转,沉默地如同天际边,一闪而过的星子。
客人姑娘到了她这个年纪,便要嫁人,绵绵心气高,不愿意随随便便找个人嫁了。
可偏偏,自己生得好,很早的时候,城中的良户便看上了她,找了好几个媒人前来说亲。
她不喜欢那人,那人虽然有钱,但他已经死了两个老婆,年纪足以做她的爷爷。
听说,那人很有势力,村长怕得罪他,便逼着阿娘,要么嫁给良户,要么嫁给山神。
“山神?”
那是什么?
在烛生的理解里头,这种事情是无法理解的,无论是菩萨还是佛陀,亦或是山精水怪,都是存于人们臆想之中的东西,又怎么能与活人通婚呢?
绵绵咬了咬牙,忍不住冷笑一声:“什么山神!不过是个畜生罢了,前些年山里不太平,时不时便有大虫下来伤人,后来也不知道是哪个江湖骗子过来,非说每隔一年,便要选一个女孩嫁给山神,山神收了供品与新娘,便不会轻易下山伤人,同村的几个姐妹,都是这么没的。”
“这不是草芥人命吗?”烛生被这话惊到,不禁脱口而出:“难道,就没有人阻止吗?”
绵绵沉默了下去,低低说了句:“有是有的,只不过,那个傻子,刚一出面,便被人给打死,扔到山上喂大虫了。”
“你们汉人是不是有句话,叫‘百无一用是书生’?”
绵绵的声音中带了颤音,似乎是嘲笑这些愚昧的人,又似乎在为自己那不甘的命发出咆哮:“那些人,根本便听不进去,他们以为我年纪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但—我永远都平会忘记,我那书生气的爹,平日里从不与人红脸的爹气愤地站了出来,将那个姐姐护在身后,说什麽也不让那些人将人带走,可惜,他什么都不会,那些人根本不讲道理,一言不合,便把他打死了。”
我的爹—就这么被活活打死了!
这句话落进烛生的耳朵里头,顿时像个炸雷一般,惊得他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