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幽火之心(6)
书名:冬岁·火有歌Ⅱ 作者:物悲 本章字数:4841字 发布时间:2022-08-05


狂风与暴雨掀起世间最大的喧嚣。

季蒙绾成一束的长发被雨水黏在一起,重重地垂在肩侧。他云白色长衣也在惊鸣的雷电闪光里熨成了云蓝色。他静静立在那里,没有着急发起进攻,像是在酝酿什么。

他闭上了眼,任由大雨如盆倾般地泻在冷峻的脸庞,遽然间,他的双眼如古石门般轰然洞开,有无数的精芒从眼底深处绽放。

无尽的杀意像实体的气流,它们在季蒙周身萦纡、盘旋,形成一种不可探知的气场。

大雨与黑夜在无垠与季蒙之间隔上一层粗纱似的幕。

隐约间,季蒙好似静止了,无论是心跳,还是呼吸、肌肉的微颤——这是一种绝对的寂静,近乎死亡的寂静。

无垠不安地握住风月的剑柄,虽然季蒙未动,但他却感受到庞然若山的压迫感。这是什么样的一击?他不清楚,可他知道这是属于他的技,是他的必杀一击。

他眯眼凝视,强行压下内心的不安,重重地长吸气。

 

“要来了。”冷沭注视着季蒙的姿态,眉头蹙得极紧,握着剑柄的手更加用力。

大雨落在银盔与红盔上,像是打在空鼓里,与落在青石板上时的声音截然不同。

永歌沉吟,颔首:“来了!属于季蒙的技——勾剑轮月。”

 

季蒙动了,以超乎常人的速度!

他从不肯弯曲的身躯如老者般佝偻了下来。身躯的弯曲令五尺长骨剑不得不钉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并以异常恐怖的曲度勾了起来。纤细的剑锋卷曲成如半月的圆弧,可剑身并未折断,倒是锋利的刃面在惊雷中隐见寒光。

——他的背弓在五尺之下,双腿以长短接力之势长蓄,长臂肌肉虬结着将长针钉在石板上,维持那种恐怖的曲度。

吐息间,他抬头凝目,独狼的视线立刻就锁定在不远处的无垠。

孤狼捕食,正如奔雷一闪,狂力猛击!

“轰——”惊雷猛地劈开这天地。

无垠立在雨中,只见季蒙以破空之势朝他奔来。

他好似瞧见那副画面的后续——饿狼发现了一旁独立的他,立即亮起锋利的爪牙,朝磅礴大雪发出尖锐的哭嚎,以饿狼之势朝他冲来!

“我最爱的侄子,去死罢!”哭嚎声和季蒙的嘶吼声融在一起。

无垠矍然惊醒。

他还立在原地,大雨冲刷他伤口里不断渗出的血,再大的风与雨都无法洗净弥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血腥味里不仅有无垠的,还有从战场上飘荡过来的。

他瞳孔一缩,季蒙可怕的威势已近在眼前。

“叮——”俄顷,尖锐若啸的钢铁摩擦声在青石板上荡开。

季蒙钉在青石板上的剑锋在不可逾越的速度与力量下与青石板相擦。它拉出了大雨都无法熄灭的星火——荡出的火星子仿佛能燃烧这片夜。

在如此剧烈的运动幅度下,剑还是维持着那种恐怖的曲度,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反弹并挥击。

“来了!”季无垠低吼,凌厉逼人的剑技朝他压来。

眨眼间,他们相离不过八尺。

无垠的神之瞳在眼眶里转动,他在通过同时专注季蒙的手肘、弯曲的剑锋、虬结的肌肉来猜测他出剑的时机,并以此对抗他这一击。

七尺,六尺……三尺、两尺、一尺……季蒙出剑了!

他弓在无垠身前,有无可匹敌的力量从弯曲的剑锋中爆开,仿佛是从寒潭里冲起一轮寒光逼人的银月,积水是寒潭,银月是从天上坠落的蟾宫。当无垠反应过来时,才发觉那只是长骨剑尖在雨幕中划出的惊天圆弧。

瞬息,剑针在空气里割出尖啸声,然而,这只是这招剑技的第一式,就在无垠以为他捕捉到季蒙出招的时机时,季蒙阴冷的脸上忽地露出一抹得逞的轻笑,他的声音冰冷地响起在无垠身前,带着那柄狂啸的剑。

“勾剑轮月。”

季蒙将剑弹起后并没有避让的意思,而是立刻踩住步子。他以膝为轴,双手握剑,借着长剑反弹的威势,朝他挥去,比之划出的圆弧更胜一筹。

划出勾月的银光倾泻如水,再度照亮无垠的眸子。

无垠未能预料到他的攻击。情急之下,连忙举起手中风月抵挡这恐怖的一击。

“叮—吱—叮—吱——”无垠从未听过这样的铿锵之声,像是主宰之神在天地间钉上铁桩。

风月的钢铁之躯竟在长骨剑纤细的剑身下融化了,他再也无法握住手中的长剑,巨大震感让他手臂发麻。风月直接被击落在青石板上,可还在摇曳的剑尖却无情地刺入他的左胸膛,在皮肤、肌肉里不断摇曳、深入。

无垠快速后退。剧痛感从他的胸膛里炸开,鲜血在止不住地从口中吐出,痛苦与狰狞浮现在他的脸上,一时间,大雨里仿佛有最悲伤的人在哭嚎!

然而季蒙并没有罢手的意思,他将长针深深插入他的胸膛后立即用双手狠抵剑柄,朝更深处插去。无垠被季蒙狠狠地顶向永歌与冷沭在的方向,他的鲜血顺着锋利的剑面流在积水里,染红了一片,让呼啸的狂风中添上更多的血腥味。

 

冷沭在季蒙出剑时就察觉到不妙,正当他准备拔剑时,永歌却挡在他身前将他的剑狠狠地按了下去。

这是永歌第一次对他露出阴冷的眼神,清澈眸子里的杀意与戾气是藏不住的,可他并不害怕。

“你知道你这样做付出的代价吗?”永歌拉开他放在剑上的手。

“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还做!”永歌怒了。

“可我知道无垠他就快要死了!那是他的孩子啊!”他也怒了。

他发起疯来,才是一头真正的狮子。

可场内的呼啸声已经停止,无垠的哭嚎声也渐渐消失在雨幕中……

永歌的怒意散去,他的眼睛又充满了悲伤与无力感:“他已经输了,刚才那一击已经刺进了他的心脏。”

“我不信,我要去救他,不能让他死在这里!你给我滚开!”他推开永歌。

此时,无垠正好被季蒙推到了他们二人面前,他们之间相隔不过一丈。

冷沭愤怒的目光恰好落在那柄刺透无垠的剑,鲜血正在沿着剑身往积水里滴沥。他愤怒得咬紧了牙,面目涨得通红,他想拔剑,可他没做到。他只是颤抖着立在雨中,大雨倾泻着拍打着他的盔甲,咚咚声比他的心跳声还弱。

他好想,好想拔剑杀了季蒙!

哪怕是陪上自己的性命,可是他的孩子怎么办?可若是不杀了他,他又怎么能对得起季半柯……他该怎么办?终究,他还定在那里,剑只拔了一半。

 

季蒙狰狞的面容上全是戾气,他的五官拧成乱麻。

从无垠胸膛溅出的鲜血如浪般溅在季蒙的脸上,令他本就阴邪的面孔多了血腥,随后大雨随风至,将沾在他脸上的鲜血冲洗干净。无垠与季蒙紧紧地靠在一起,像在相拥,只是季蒙持着的那柄长骨剑将无垠彻底穿透,五尺长的剑刃从无垠肩胛后裸露了整整四尺。

可无垠的双手还在紧紧地抓住刺透胸膛的剑刃。他瞪如铜铃的双目没了光彩,呼吸声与心跳声也越来越弱。

季蒙靠在他并不算宽阔的肩膀上,略疲惫地轻笑:“啊……我最爱的侄子呀。这就是与你叔父争斗的下场,你不如就这样下去见我那自大的兄长罢……”他猛拔剑,鲜血瞬即如泉涌,无垠甚至没有力气发出惨叫,就那样活生生地跪在地上,直挺挺地倒在血泊里,不知生死。

那股飘荡在白雾里的血腥气越来越浓。它们黏稠得卡在肺里,让人恨不得把气全都吐出来。

大雨还在继续,风从不止息。

“无垠!无垠!无垠!”猝然间,凄厉的哭喊声从殿外传来。

是如青叶的长裙落在了漆黑盔甲围成的方阵外。

平日里温柔如水的若依也会害怕得跟个疯子似的,她湿透的青丝贴在脸上,将苍白的脸蛋衬得无比苍凉,涂抹的胭脂也被大雨冲成淤泥的颜色。

“叔父,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季蒙!你为什么要害无垠,他甚至从未招惹过你呀!他是你的侄子呀,唯一的侄子呀!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若依发疯了,想闯过盔甲组成的方阵,可她娇弱的身子怎么能做到?

“无垠,快醒醒!我不准你死!”

“无垠!”她挣扎着哭喊,可无垠就是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鲜血都沿着斜坡一直流淌到她的脚下,将青石板上的积水染成了血潭。

“你若是死了,我该怎么办?父亲死了,母亲死了,你如今也死了,现在就剩下我了,你让我怎么办啊!?你不能死,也不准死,快给我醒过来呀!就像平日那样跟在我身边,我再也不嫌你烦人!你快醒过来啊!”她喊破喉咙,嘶了声,“快醒醒,我一个人该怎么办啊……”她的声音渐渐地弱了下来,“你是我唯一的兄长,没了你,我这世间就再没有亲人。你怎么能死呢?怎么能抛弃你唯一的妹妹呢?你忘记曾经答应过父亲的话了吗?你说过要一辈子照顾我的,你说过要陪我一起去火焰园栽种火焰兰的,你说过的……”她无力地瘫软下去,哽咽得说不出话,那些字眼卡在喉咙里被扭曲成奇怪的声音,却含有无穷的悲伤。

“不要……就这样……抛下若依啊……”

 

“抱歉,冷主、永主。我这侄女今天同时失去了最爱的父亲和兄长,所以颇失公主该有的仪态,等此事过去后我会好生管教她的,请二位见谅。”季蒙将长骨剑举在大雨里冲洗,提及管教时,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

“请问二位境主,是否同意我如今境主的资格?哦,对了,我还未彻底斩去我那可悲侄子的性命,他应该还有最后一口气,若是二位现在就宣布,至少还能让他与唯一的妹妹多说几句话。”他偏头,笑了笑,“可能几句话的时间都快没了。”

“够了!”冷沭终究没敢拔剑,“如今你已赢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咬牙,发怒的狮子就快到爆发的极限了。

永歌颔首:“你赢了,我们会将消息传达至其它四境。”

这次季蒙没再多话,只是疲惫地笑了笑,将长骨剑收回剑鞘:“那好,我今日也有些疲惫了,就早些回寝宫歇息,期待二位境主的好消息。”他转身,甚至不看一眼倒在血泊里的无垠,也不去安慰瘫在生冷盔甲后的若依,仿佛他从来没有过这两个侄辈。

 

季无垠其实一直藏着一个秘密,从小时候被父亲发现后,就叮嘱他守口如瓶,就连若依都未告诉——对常人而言,心常在左侧,可他从小就长在右边。他不知道为什么要保守这个秘密,他年少时不明白,如今他明白了,因为这是能够救命的秘密。

就像是父亲早就猜到了这一天。叔父那柄纤细的武器如果想取走他的性命,就只有一击刺穿他的心脏或是割破他的喉咙,显而易见,胸膛里的心脏是更加容易被刺穿的东西。或许他猜得对,父亲早就预见到这一天了,所以他才一直守着这个秘密,就是想为他的孩子谋一条活路。

他眼前一片漆黑,酸痛感从痉挛肌肉里传来,大量失血让他无法站起。胸口里有无法形容的灼烧感,他不能顺畅的呼吸,每次吸气他都能感觉到无与伦比的撕裂感。

他倒在血泊中,脑海里还回响着季蒙靠在他耳旁说的那句话。

或许他说的对,是时候去见父亲与母亲了,他还太弱小……可是他好像听见了若依的呼喊声,她的声音是那样的悲伤,那样的无助……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他还要履行与父亲的承诺,他要做到曾经答应过母亲的事,他得保护若依,得保护父亲继承下来的一切,得保护天之堑的子民们!

他不能死,他不能死。他不能死!

可他已经败了,境主之位他也没能得到……但是他不能!他绝对不能让他得到境主之位!可是他虚弱得根本无法动弹,那怕是最简单的勾指。他不甘心!好不甘心!他恨不得用命去换季蒙的命,那怕是让若依成为境主也何尝不可!

“哒哒哒——”无垠瘫在地上,好似听见了马蹄声。

马蹄声越来越响,将脑海里的所有声响都给踏碎了。他最后用尽力气睁开眼,想要看清是不是父亲骑着战马从那边来迎接他,可他并没有看见战马,也没有卷拉神之殿外的黑夜,只有一片白雾。

——他好像立在一片广袤无垠的白雾里,地面是和青石板面一样的平地,石板上还积着不深的雨水。

他在愣愣地出神,铁蹄的“哒哒”声就如锣鼓般敲响在他的正前方。

——那是一匹鲜红的神骏,烈马毛发下完美的肌肉线条从白雾里拉出丝衣。它从白雾里冲出,不带一丝停顿。神骏的红鬃上坐着一个通体漆黑的人,他还来不及看清他的脸,就被他一把拉上了马,他在他背后瞧见了握在另一侧的长剑——那是一柄不会熄灭的火焰之剑。

“继承我血液的族人啊……你这就要输了吗?就让我帮你一把罢,我的孩子。”他古奥、苍凉的声音响彻在白雾里。

他没有回头,只是驾着骏马向前冲,可等无垠一回神,他竟不在那片白雾里。

他们骑着的神骏已经踏在鲜血与尸骨铸成的长路,白雾亦变得鲜红如血,黏稠的血腥味令他喘不过气来。

大地在震动,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大地上踏足,他们的嘶吼声、咆哮声、怒吼声、低泣声、嘶哑声、痛哭声如雷声向他奔来,下一瞬,他已不在马上,而是立在神骏前,亲眼目睹举着火焰之剑的男人朝他狠狠地劈砍过来。他的身边全是被长戟刺透的异族、折断的旗帜、被砍成两半的人类尸首。

他害怕得闭上眼,无从抵挡。

 

当他再睁开眼时,他还是倒在血泊中,大雨依旧。

每一滴雨落在他身上都能让他清楚地感觉到疼痛,不远处的永歌与冷沭正在朝他赶来,季蒙的背影正在远去,若依的哭声还是那么悲伤。

但那个的声音却再次回荡在他的耳边:

“我的孩子啊!神之子终要诞生,命运的枷锁已勾连,破除长明的人就要临来,这是属于你的命数。所以去撕破白雾,朝山海诸神征战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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