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拜之后,李渊执李密手言道:“贤弟征战劳苦,先歇歇马,待吾儿世民陇西得胜归来,共平东都,为弟报仇雪恨。”
于是拜李密为光禄卿、上柱国,赐爵邢国公。授王伯当左武卫将军,贾闰甫右武卫将军,魏徵为秘书丞。其余将士,无官可赐,各去驿馆歇息。
上柱国系名誉头衔,实衔为光禄卿,按现代汉语,乃“宫廷膳食部长”,从三品,手下只有御膳房、厨师、菜刀,此等光景,叫一个曾拥兵百万、雄视天下的李密心中作何感想,可想而知!
至此,数十万瓦岗军星散各地,各路军马翻作兵器,只管为他人争夺江山。
唐帝李渊虽表面待李密甚为亲近,以“弟”呼之,还将表妹独孤氏赐嫁,恩礼有加,实则暗中监视,处处提防。李渊明知李密心高气傲,偏授其光禄卿专管宫廷膳食,要他做这等侍侯人的工作,几近羞辱!唐廷官员见雄赳赳一个李密,今如此落魄,有幸灾乐祸、落井下石者,亦有不齿于他当日背恩忘义,使用权谋暗害翟让者,于是索取贿赂者,冷言冷语者,比比皆是。
王伯当气不过,背地暗骂:“狗奴才!仗势欺人,我必杀之!”
李密自嘲道:“比之勾践当日如何?”
伯当不复言语。
与李密一同入关的魏徵,经反复观察,却断定唐家父子乃当今混战诸侯中有为者,天下终将归唐,于是上疏自告奋勇,愿往黎阳等地招降瓦岗旧部徐世勣等,欲建功立业。
李渊此际刚刚接到秦王李世民自前线派人快骑传送京师捷报,言已击败西秦军,逼降薛仁果,心情大好,见魏徵表章,便命传召。
魏徵被带进太极宫一花厅见驾,礼毕,一抬头见李渊与裴寂同坐一榻,一侧太子建成与内史令萧瑀坐一榻。裴寂与建成,魏徵当初为李密使者出使晋阳时就曾见过。萧瑀则是在魏徵随李密入关降唐,李渊受降之日见过。
李渊便命“赐座”,叫人给魏徵也搭了个座位。
魏徵甫一坐定,李渊劈头便问:“你居中原兴风作浪,迟不来归,还曾劝说李密西行入关与我火并,又派人散布流言乱我军心,欲我弃关中回军晋阳,今有何话说?可知罪否?”
李渊后来已调查清楚,原来当初南下入关在贾胡堡遇雨受阻时,传言刘武周勾连突厥袭击太原,是魏营魏徵等人捣的鬼,竟险些坏了李渊大事。如今想来难免有气,便数落他一通。
魏徵并不慌乱,离席答道:“邢国公不听微臣之谋,以至落败。这也是天命归于陛下,非人力所能为。不过向昔管仲有射钩之罪,桓公赦之,卒成霸业。今圣上贤于小白,魏徵之罪轻于射钩,臣知罪不至死。”
李渊知他是舌辩之士,有些见识,这两句马屁又拍得极是受用,便再问:“你久事魏公左右,可知魏公之败乎?”
魏徵道:“不取关中一也;不下江都二也;不用人,只自用,三也;常胜轻敌四也。”
李渊见其痛责故主,痛快淋漓,心中并不甚喜,念其有些才学,乃问:“你自请去招抚山东,有何良策?”
魏徵道:“山东兵连祸结,百姓不堪其苦,莫不翘首以待王师。魏公所败,州郡极其广阔。李士才等数将,拥地东起滑州,西至长平,南临黄河,有兵五万,百姓数十万。黎阳徐世勣,与臣情同手足,带甲十余万,积粟千万斛。魏州元宝藏,臣之故旧,言听计从。况山东,东可拒窦建德与宇文化及,西可制王世充与乱党。现关中虽固,仁果新降,但刘武周、宋金刚窥视太原,若得山东,圣上可并讨刘、宋;若失山东,关中必危!当今之计,山东为甚。”
李渊点头道:“果有些见识。说下去!”
魏徵是自负之人,受到鼓舞,不觉飘飘然:“黎阳之兵,东阻建德,北拒化及,微臣一言,即可来归。若得机遇,臣愿再往东都,说那秦、程、裴、罗诸将,一并来效忠陛下,免再为他人所用。如有可能,挑他东都君臣火并,顺势取了东都,归我大唐。”
李渊不由大笑,身侧建成等人也笑。李渊道:“好见识!朕便封你为山东安辑大使,克日赴任,莫负朕望!”
魏徵拜谢道:“臣谢陛下隆恩!定不负陛下知遇之恩,万死不辞!”乃领命而去。
李渊君臣,相视大笑。
裴寂道:“此生虽狂,却有些才学。”
李渊道:“虽有才学,然狂悖不羁,自以为是,朕不甚喜之。”
萧瑀道:“山东要地,此人去恐不济事。若李密肯自去,或可水到渠成。”
建成忙道:“万万不可!若放李密归其旧部,恐养痈遗患。”
李渊摇摇头,颇为自负道:“天命非小子所能改变。李密即便叛逃,也不过如‘蒿箭射蒿草’。先此人,后李密,让其主仆猜忌,背心离德。我等可坐收渔人之利!”世民一举大破西秦军的捷报,又使得李渊志得意满,再度激发起统一宇内、功盖魏武的雄心壮志。
李密得知魏徵欲往山东招抚齐鲁兵将,来归大唐,心下郁闷,认为山东我之故地,瓦岗军我之旧部,竟有人拿了作为礼物自己邀功,岂有此理!卖主求荣,莫此为甚!
自从李密兵败,徐世勣率数万人马孤守黎阳,一时不知所归。忆及当初瓦岗军何等兴盛!如今昔日兄弟,星散各处,怎不叫人怅然若失,心怀难展?王世充曾遣使劝降,被世勣严辞拒绝。不料一月之后,徐世勣派出打听留在洛口的小弟世感下落的探马回报,世感在洛口被王世充掳获,世充威逼他写信招降在黎阳的大哥与父亲徐盖,世感坚不屈从,竟当场撞柱自杀身亡,年仅十四。世勣与父亲徐盖不由大为悲恸。世勣情知小弟是不愿王世充以他为筹码要挟大哥,才不惜一死,心中更加难过!
世勣之姊、罗士信之妻世珍,也与女儿英儿一同被俘。王世充将她母女二人押至龙门军前,逼降了驻防龙门的原瓦岗骁将罗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