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请君入座
当齐天弈走出自己的木屋时,明显觉得周围的空气变得分外凝重,似乎是有一层无法散去的肃杀之气,弥漫于孛临城的半空,再铺天盖地地压下,像是欲将这座边境孤城用这只无形的巨手给彻底粉碎。
这一天终于来了。他吞了一口唾沫,等适应了这凝肃的气氛后,才迈出第一步。
然后他又停住了。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人正向他走来,一位身着看上去是新换但依旧十分破烂的黑袍的老者。
“九霄的人竟然没来找你,这可真是一件怪事。如此重要的一场大战,他们怎么说也应该带你去一个视野极佳的地方来欣赏这场大战的全过程才对……这对你今后的修炼必然有极大的好处。”
齐天弈眉头一挑,顿时听出了对方的话中话,他平静道:“这么说来,代替他们来的人应该就是你这条老毒蛇了喽?那可真是,没有什么安全感。”
“今天可没空听你在这油嘴滑舌,这是梁洵的安排,若有什么异言,你自己找他去说便是了。前提是,你能在这种时候找得到他。”老毒蛇罕见地放认真了一回,留下这句话后便经过齐天弈身旁向城北的方向走去。
齐天弈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但也没犹豫很长时间,思忖片刻后便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那他们人呢?梁洵总不可能还想让九霄的人参战吧。”
“何止是参战,你还是不够了解我们的城主啊,”老毒蛇喀喀喀地笑了起来,“他甚至不想让剑疯子他们待在孛临城里,至于他们在哪,多半是孛临城外一处视野开阔之地。”
“嗯。”齐天弈随口应了一句。他低下了头。
出鬼巷,过临河,一路来到城北的城墙下。此时城门已经紧闭,普通人无法出城,而真正要出城的,也根本就不需要经过城门。
齐天弈抬头望去,城下的人虽多,但能立于城墙城台上的却并没有多少。他注意到那都是些实力不弱的江湖势力主持者,或是在孛临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富贾门阀。
“看来想登上一处城楼去亲眼目睹这场大战,都是需要足够的实力啊。”齐天弈蹙眉道。
他并未戴斗笠,因此守于城下的普通巡司见到他和老毒蛇后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任凭两人登上城台。
“小子,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站稳后,老毒蛇喀喀笑道。
见齐天弈不理他,老者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若是城外那来自四国的十万精兵加上整个临天司都被不久将至的九黎给击溃,或是都舍城而退,那还能守住这座城的,便只有我们了,孛临城可没有什么所谓的守城军。”
齐天弈仰起头望向轮廓比任何时候都要来的清晰的北方群山密林,心中突然有了一阵感慨。
孛临城是没有守城军,但能守城的人一直都有。一旦有些人拥有了无法离开此地的理由,那在大敌来临时必然会选择死守,与孛临共存亡……
这样的道理,梁洵早在撤去守城军前便已想到。现在孛临的城墙,已经比四国的任何一面城墙都要坚硬和难攻。
……
北方,与北山连接的地方是一方辽原,从西边吹来的风,几乎不会受到任何高山的阻挡,因此其风势往往是各个方向中最强的,甚至在许多时候还会带来漫天沙尘,将湛蓝清澈的天空染成浑黄一片。
这些粗糙的砂砾击打在身上时,会使人觉得有千万根细针在不断刺扎自己的皮肤,若是打在战铠上,细碎的铛铛声更是响成一片。
此刻西北之天已经蒙上了淡淡的一层暗黄色。恶劣的环境难免令一些将士联想到什么,从而乱了军心。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连上天都欲助九黎拿下这座边城吗?帮助魔神后裔,这未免也太讽刺了些……”
苻国阵中一名看上去三十出头的年轻将领注意到西北天的愈发不对的异变,抿出一个苦笑自嘲道。
他身旁的帅位上,站着一名两鬓斑白,脸上已有数条皱纹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的主将。身着颜色并不亮丽的普通战铠,未戴头铠。与几条皱纹相比,更为醒目的是其额上那两道纵横相交呈十字状伤疤,似乎已经伴其度过大半生。
这名身姿雄伟,气势超群的主将便是苻国镇守于最北边疆的一位王侯——薛侯薛长清。可以说他是自梁洵接手城主之位后,一直在旁默默关注孛临一步一步走至今日繁盛之人。正因如此,他也比大多数人更清楚梁洵的实力与能力究竟达到了何种程度。
“天意?若真要顺天意而为,那又何来这么多尔虞我诈?放弃抵抗等待战争的结果岂不是更好?”薛长清迎风而望,没有一粒黄沙能落在他的身上,“前世既为天意所灭,创生后又怎有再信天命一说?”
薛侯伸手握住腰间佩剑的剑柄,全身的真气开始加速流动,皆向其右手汇聚,再流入那把未出鞘的剑中。
他大喝一声,抽剑向迎面而来的沙尘急速刺出。
一道青色的剑气破风而去,将这漫天黄沙所织成的大网硬生生地硬斩开了一个大口,露出没有沾染半点杂垢的彩云。薛长清手中所握的是一把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金铁剑,但剑锋流动着的青色真气却使其看上去锐利到能斩断任何东西。
空中的黄沙飘散的速度明显放慢了,落在人身上也不再有刺痛之感,那个能眼望晴空的洞,始终没有合拢。
“剑气破风!”无需让人传令,薛长清充满威严的声音在真气的作用下便足以传遍全军。
一息过后,五光十色但无一例外带着极强肃杀之气的剑气被挥斩向空中。有些仅能达到几丈高,但也有不少同薛长清所挥出的青色剑气一样,突破黄沙抵达晴空。
在三万剑师面前,这不知因何而至、来势汹汹的西北沙尘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彻底溃败,耀眼的日光重新将四国将士的盔铠照得比白昼还亮,连孛临城墙都因此呈现出奇异的金银光。
……
“果然啊,来的是薛长清。三万名剑师,一旦能练成剑阵,那恐怕连数名倒海境强者与之相比都可能不及……”
“他们中的大部分,应该是因为封叔您而来的。”洛琉羽望着半空中仍未散尽的五彩剑气余波,只觉得它们像一条长虹挂于万里碧空。
“听封叔的语气,您和这位薛侯有过一些交情吗?”
顾情痕同洛琉翎一样仰望晴空,他的双眼自然还是眯着的。
封逐尘像是回忆起了一些往事,眼神变得有些迷离,脸上的皱纹也舒张开了些,半晌,他才回神笑道:“都是些我自己都快遗忘的陈年小事而已。薛长清这个人比较正直,因此才会在朝廷上受多方排挤,最后只能来做这一戍边侯。前来增援的是他来的话,想必苻国是不大可能对孛临城有什么想法的……”
他身旁两人不约而同地微微颔首。
“薛老鬼还真是老当益壮啊,这样一剑,似乎已经能触及上境圆满了,也难怪即便这戍边侯当了这么多年,在其他三国那的重要程度依旧不减。”
……
炎国阵中,陈革离同其他三国主帅不一样,他并没有立于阵内最中心的位置,而是身先士卒般立于军阵的最前面。
他身后只有那三位身着银甲的副帅,再无他人。
“只可惜,也不知道我有没有同薛侯一样一展雄姿的机会。”
虽然立于最前方,但陈革离丝毫没有表现出大战将至的紧迫感,这样反常的态度让另外三位副帅不禁心觉疑惑。他们跟随多年的将军本应是个十分稳重的人,虽有时做事雷厉风行,但绝不会在这种时候淡笑风生。
他们心中所想,陈革离自然也是一清二楚:“怎么,是不是很奇怪我今日为何会站在这里,还丝毫不担心将至的九黎?”
三位副将相互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位微微躬身道:“属下愚钝,但思前想后还是不得将军立于军前的原因。将军作为主帅,不应该第一个投身于战场。”
“你们怎么知道我现在所踩的土地,马上会变成抛头颅洒热血的战场?”陈革离正立朝向北方,双手环抱胸前缓缓道。
“这……”三位副将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相互用眼神询问。
“行了,不必再猜了,”陈革离摆了摆手,“一会儿如果炎国有人需要参战,那只会是我一人,因此我要站在这里。”
顿了顿后,他又笑道:“但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我想选一个其他人都不敢选的位置,去观赏接下来的这场大战。回去告诉弟兄们,九黎未至百步之内,就用不着绷着神经想着如何迎敌,既然是人家诚邀我们而来,那自然不会令我们扫兴而归。”
三名副将行礼接令。他们虽然心中仍是一团雾水,但对眼前这位身着猛虎金甲的主帅,有着十二分的信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