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开春的时候，白肃墨就收拾行装南下了。何思去给白肃墨送行，妈妈只是感叹，并没有阻止她去。
暮霭沉沉楚天阔，何思望着白肃墨离去的方向，凝望道那身影完全消失后，才恋恋不舍的回去。
日子如旧，只不过，何思每隔几天都会自顾自的傻笑，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王柔起初还挺担心，日子一长，便都见怪不怪了。
一月后，匈奴族南下攻破乌兰城，直攻洛阳，丝毫不把去年签订的十年合约放在眼里。大清早，何思便被城外的战斗声惊醒，弓箭手射箭袭击，箭啸声划破空气，发出凌厉的尖叫，响彻云霄。伴着士兵中箭吃痛的惨叫，不绝入耳。
彼时正是应家嫡女歌回京与晋安王成亲的日子，何思那日在屋里，只听说那应家嫡女如何领着禁卫军在城外和匈奴鏖战，化险为夷的。
那日过后，何思突然想明白一件事，现如今，所谓的繁华盛世，不过是执政者用以蒙蔽自己，麻木人们的幌子，也难怪白肃墨应花香瞿邀请，上奏朝廷自请去云梦。
此战过后，何思心悸了许久，她自幼身体不好，从不做卖身的生意，她生活的太安稳了，以至于忘记了许多事情。
那一日，她只听得见城头的厮杀声，马鸣风萧萧，人斥血如河，她只听着，听着远远的百姓们的尖叫声，哀嚎声，求饶声。
还记得送行白肃墨的时候，他对她说过的话，他说：“瞿兄曾跟我说，京城不仅卧虎藏龙，还暗藏玄机。明面上是繁荣安定，实际上，帝国一直在苟延残喘，要到尽头了。姑娘如若不嫌弃，我可以赎你和我一起去云梦，如何？”
回想到这里，她有些断片……
她……说了些什么……
依稀记得是拒绝了他，不知怎的，她想认识他，了解他，和他交心。但又怕这只是个玩笑，一个来自命运的玩笑。
马蹄踏血而回，应歌名声大噪，这个新晋安王妃，凡是听说过她名号的人，都会夸赞一番。
她给白肃墨寄了封信，回执如此说：“乌兰婚事，并非墨不愿，乃皆大欢喜之事。”
看到这，何思松了口气，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紧着一根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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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不日后，便到了元宵节，东市各个门市都挂起了大红灯笼，红红火火，好不快活。
王柔敲了敲门，何思应了一声，看见王柔捧着一碗元宵走了进来：“姐姐！元宵快乐！”
何思起身掩上门，接过元宵，拿汤匙缓缓的搅动着，仿佛是自言自语：“柔儿啊……”
王柔“哎”了一声，道：“姐姐有心事？”
何思点点头：“你说，女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呢？”
王柔眨眨眼，疑惑道：“姐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何思叹了口气，看着这碗元宵，丝毫没有食欲：“你且看那白官家给我送的缠头。”
“除夕那天送来的？”
“对。”
王柔想了想，那些缠头在当夜何思就给王柔打开看了：丝绸罗绮，珠宝首饰，当时何思把他们给众姐妹分了个干净，自己一件也没留。
何思自顾自怜惜：“是不是读书多了，就会矫揉造作？心思多了，忧愁的也多了……”
她知道有些话，和王柔说是说不明白的，比如家国情怀，比如知音难得。
有时候，她常常幻想，若她是男儿，她会不会手握三尺青锋，在战场上肆意杀敌？
她好羡慕应歌，非常非常羡慕。
那些在深夜悄然生长的情绪在今日如野草般疯长，却无人无处诉说，何思失神的搅动着碗里的元宵，王柔见状不对，低声道：“姐姐？”
何思回过神来，这才发现，碗里的元宵，都已经被她搅破了，一碗元宵馅。
王柔把碗拿走，道：“我去给姐姐再盛一碗！”
何思依旧愣愣的发呆，那日城门的战争太过激烈，她无法想象有多惨烈，木然的听着厮杀哀嚎的声音，整个身子从头到脚都在颤抖，默默祈祷，那些死去的百姓莫要化冤魂。过去的十六年里，她活的太安逸，太舒适。而关于战争的歌曲，她也从来不唱，日日夜夜鼓瑟吹笙，索然无味。唱着悲欢离合，歌咏繁华盛世，身心早已沉醉。
何思想了想，自五岁进入倚欢楼起，这十六年间，她并不是没有遇到过想赎她的人，却都是一一回绝。纵使是白肃墨提出要赎她，她也是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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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思凭窗而望，天空湛蓝如洗，元宵佳日，家家快乐，仿佛只有她一人在顾影自怜。
所有的繁华不过弹指一挥间，帝国上上下下都在做着蒙蔽自己的梦。她不仅如此想，她还想喊出来，想震醒天。
天在沉睡，天子在沉醉。
那日城头的战争，将她从繁华美好的现状中扯出来，强迫她看清楚如今的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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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水清灵。云梦原名云梦泽，毗邻荆州，自古以来，就躲不过战争。
荆州地势险要，云梦富饶美丽，常常是一起被觊觎的。
白肃墨叹气：“我说，你能不能别一天天跟个没事人一样。匈奴都打到城门来了！”
花香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脸漠视：“所以，你现在在这喊几声，帝国就不会亡？”
他把白肃墨拉过来坐下，拿着刚才出门折下来的柳枝，在桌子上面画了几下：“昨日子时，我收到了来自京城的信，但不知是何人所书。信中所言……似有谋反迹象。”
“谋反？你且细说。”
“谋划的，是帝国势力最大的四个家族，应氏，李氏，孟氏和蓝氏。”
白肃墨思考着：“这应氏自然家喻户晓，剩下三个……我怎么没在京城听过？”
“李氏，乃如今贤妃李氏，垂帘听政，你在京城应该有耳闻。剩下两个……我也不清楚。”
花香瞿交叉着双手，头扶在上面，哀叹道：“你当我不愁吗？那信的意思很明显，无论到时候哪一家占云梦泽，我都得拱手相让！可这四家我哪个都不想！”
牢骚发完，白肃墨理了理头绪，谋反是肯定的，只是尚在筹备。皇权旁落，被一个女人掌握着。
盛世繁华的幌子在一瞬间被打破。
屋外春风阵阵，穿过半开的窗户，轻轻抚摸着人的脸颊，绕过发丝，吹落书桌上的一张纸。
纸慢慢的飘落到地上，白肃墨隐约见到上面有自己，走过去捡起来，草草的读了一遍。
字迹潦草，句读不顺，白肃墨懵懵的转过身，举起手晃了晃手中的纸，疑道：“这谁写的？”
花香瞿抬头，接过白肃墨递过去的纸，看完后，皱眉想了想，猛然想了起来：“这是前几日收到的匿名信，我当初翻来覆去看了好久，怀疑和你家何姑娘的家室有关。”
白肃墨：“……咳，搞清楚，什么叫我家的？”
这家伙，消息到还挺灵光。秉承着不和“弱智”辩论的想法，白肃墨也端正态度，正经了起来：“罢了罢了……有没有找过这封信的主人？”
“寻过。只是范围太大了，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白肃墨又低头研究着这看着头疼的信了。
门外传来下人的敲门声，花香瞿打开门，下人手里呈上来一封信，道：“大人，江宁知府孟堂斜大人不日便来，这是快马送来的信。”
花香瞿接过信，打发了下人，转身看着信，疑道：“孟堂斜大人来这里作甚？”
白肃墨收起方才看的信，坐了下来，道：“谁知道呢，哎哎，瞿兄啊，你说会不会因为欢莺的事？”
花香瞿瘪了瘪嘴：“他去找欢莺大可去洛阳，来云梦作甚。”
白肃墨忍俊不禁：“看得出来，你不太喜欢他。”
花香瞿哼了一声：“岂止！”
然后赶紧捂上嘴，低声道：“白弟，你可千万别和人说，明白？”
“……”
花香瞿笑了笑，笑够了之后，想起来一件事，神色一变，神秘的对白肃墨笑了笑：“白弟，今晚你可还去街市？”
“……”
去你个头！
白肃墨尚未开口，花香瞿就变得一脸痛惜：“罢了，不去就不去吧。”
“？？？”
白肃墨道：“那个瞿兄啊……”
花香瞿一脸惋惜，握着白肃墨的双手，语气悲哀：“可惜了，可惜了……”
白肃墨猛地甩开他的手：“你起开！！”
花香瞿收起刚才故意惺惺作态的样子，正经回来，道：“何姑娘的事，毕竟过了十六年，着实难办。而且天下岌岌可危，忧心啊……”
白肃墨道：“罢了，以后再说。先看看孟大人说了些什么吧。”
……
几日后，白肃墨突然收到了何思的来信，笔迹潦草，写字的人心情似乎很乱。
“常梦魇，君可知，战乱，叛变。奴家怯。月月，年年，未有几遍，道阻，路险，相思了无益。”
白肃墨读毕，沉思半晌。提笔回信：“莫愁前路无知己。明月明年看。”
他想了想，接着道：“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此处琵琶犹不及。”
写完后，白肃墨不可查的笑了笑，忽然听到门外花香瞿的招呼声，匆匆吹熄了灯火，赶了出去。
白肃墨道：“不过黄昏，这么着急？”
花香瞿道：“着急啊，去晚了人就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