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此意绵绵(一)
书名:琴剑燕歌 作者:棠忘伯 本章字数:4083字 发布时间:2022-08-05

三人乘着大船劈波斩浪,沿着数日前陆萧二人所走的海路直向西北而行。

其时,陆无樊船行此间更是焦急万分,命水手星夜兼程,终在黎明前于崂山左近登岸。此地与蓬莱阁一南一北,尚有数百里远,可当日即是与冷千山约定之期,也只得催马急赶。

萧冰婵的“霜月”乃是万中无一的良驹,陆无樊骑着寻常马匹,纵然不住扬鞭,也难赶上它一半脚力。萧冰婵当先而行,赶上一段路,总需等他好一阵,眼见十万火急,陆无樊便舍下坐骑,与萧冰婵同乘一骑。

三年后他再次骑上“霜月”,“霜月”也似通灵性,显得兴奋不已,撒起蹄来,一时风驰电逝,反而快了不少。萧冰婵不知“霜月”为何与他这般要好,不由一拍马颈,气道:“你好没良心。”

这话当年二人初见之时,萧冰婵就曾说过,如今听来,均不禁想起在燕山道中同乘一事,彼时二人尚且年幼,又各怀心机,也别无他念,可现下虽守之以礼,然耳鬓厮磨间,难免心生别样之情。

二人一路北去,待午时将至,才到了丹崖山下。远见这不高的小山背海而立,其上楼屋缀于葱茏古木之间,而山巅之上一座重檐翘角的二层阁楼,正是此番要去的蓬莱阁。

陆无樊见之更急,拍马上山,一直奔到蓬莱阁下长长石阶处,仰头望去,远见阁前已是人头攒动。萧冰婵刚要叫他下马,只听得喧嚣声中一人道:“冷兄,非要动手不成?!”“我已等到这个时辰,还啰嗦什么?!”“休伤我师妹!”跟着便是一声惨叫。

陆无樊听出说话的是徐天池、冷千山,还有陈玄宁,待听陈玄宁惨叫入耳,不禁大声疾呼“住手……”,再顾不上旁的,催马踏阶而上。

“霜月”与他心有灵犀,听陆无樊喊得急切,它亦奋力扬蹄,奔上陡斜石阶如履平地,直如一道白光而上,待距最后一级石阶还有丈远时,忽前肢蜷起,后腿猛蹬,一跃而起,飞入场中,跟着四蹄按定,为止前冲之势,长嘶着人立而起。

外围众人虽已瞧见人马奔来,可蓬莱阁前这不大的广场上挤了不少人,站在当中之人只听到喊叫声和马蹄声,陡见二人跃马当场,不由齐刷刷地瞧去。

但见骏马如龙,驮着一位绝色佳人与一个英挺青年,恍如天降,不禁议论纷纷。萧冰婵见众人目光,心知此举显得二人太过亲昵,一刹脸红。也不知是谁喊道“陆少侠总算来了……”众人闻言,喧哗更起,这喊叫之人显然是在太湖见过陆无樊的。

陆无樊翻身下马,眼光一扫,瞥见李瑛瑶在冷千山身侧,暂无大碍,又见陈玄宁瘫在徐天池怀中,徐天池正伸指急点他胸前大穴,忙上前道:“掌门师公,陈师兄如何?”徐天池道:“冷先生掌下留情,未要他性命,修养几月便好。”陆无樊这才放心,看着陈玄宁苍白脸色,想着他助自己带萧冰婵下山,又对李瑛瑶舍命相救,心中感激万分。

跟着向徐天池拜道:“掌门师公,徒孙犯了门规,又累得陈师兄受伤,罪不容恕,待践冷先生之约,但凭掌门师公发落。”徐天池道:“此事玄宁已向我禀告过了,事急从权,何罪之有!我虽年老,却不是泥古不化之徒,你这就向冷先生复命吧。”

陆无樊躬身再拜,转向冷千山,见萧冰婵已走到他身侧,正与李瑛瑶相对而望。李瑛瑶面色微寒,上下打量着萧冰婵,而萧冰婵也打量她一番,从旁微微一笑。他不知二人怎忽对上眼了,跟着向冷千山道:“冷先生,晚辈依约带萧姑娘来见,望冷先生将在下师妹赐还。”

冷千山哼道:“非叫老夫等上几个时辰才肯现身,你好大的架子!”陆无樊道:“晚辈岂敢,本想提早恭候先生大驾,奈何事有不测,望请恕罪。”

冷千山不在再多说,放开李瑛瑶道:“丫头,去吧。”李瑛瑶闻言,忙快步走到陆无樊跟前。陆无樊见她一如往昔,还是不禁问道:“这些日子可好?”李瑛瑶点点头道:“嗯,多亏白姐姐照拂,没受什么委屈。”

陆无樊望向冷千山身后的白雪清,向她点头示意。白雪清本与柳冽并肩而立,此时却走到萧冰婵身侧,瞧着他掩面一笑,美目中颇含深意。

只听冷千山又道:“徐掌门,咱们是非分明。你太白派拘禁我徒儿,我也扣了你徒孙,此事两清。现下我却多伤了你门人,这笔账你想如何清算,就请划下道来,也省得日后麻烦。”

徐天池闻言一愣,未想自己还未深究此事,他却反先提起,心想:“此事可大可小,可由他说来,若就此作罢,岂不显得我太白派怕他不成?看来他还是心有怨气,想借此机会压我太白派一头。”而此时陈玄宁却勉力道:“掌门师公,徒孙擅与武林中泰山北斗动手,实是不知天高地厚,今日得冷先生赐教,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此于徒孙日后能潜心修行大有裨益,万不敢怪罪于冷先生。”

能救出李瑛瑶,陈玄宁已然无悔,心知若因自己之故,引得太白派与昆仑一脉大动干戈,势必多添死伤,为顾大局,甘愿自己以武林后辈之姿受些委屈,保全太白与昆仑两方名声,从而消弭这场大祸。

徐天池怎不知其意,点点头对他颇为赞许,心觉孙辈之中唯此子可堪大任,心想:“你的路日后还长着呢!老夫风烛残年之身,个人名望早瞧得淡了,纵胜他不过,也不至三招两式便败于他手,正可借此机会倒叫天下英雄瞧瞧我太白派的精妙功夫,虽败也不辱太白数百年的美名。”而后微微一笑,说道:“你能悟到这层道理,我心甚慰。你是我太白门人,依太白门规行事,便与我这掌门之志无异。冷先生言至于此,自当向他讨教一二才是。”

陈玄宁听掌门师公不从已言,又道与‘掌门之志无异’云云,心知掌门师公对自己期望甚深,一时不知所言。徐天池转对冷千山道:“冷兄,近几十年来我派翘楚非我三弟莫属,可他不幸殒命辽国,却也为大宋武林争了口气,虽死犹荣。若他健在,必能叫你一展平生所学,痛痛快快斗上一场。我添为掌门,俗务缠身,武学一道于三弟大有不及,只恐难叫冷兄尽兴啊。”

他此言一是自谦,二是说自己纵使不敌,也非是太白武学不精妙,裴铁琴之能天下皆知,他自觉能与冷千山斗上千八百招,到时纵然败北,天下人也无人敢说冷千山能胜过裴铁琴,胜过太白派,可此举也全是拼着自己一派掌门名声不要。

冷千山点点头道:“裴兄人品武功,我素来敬仰,只叹缘浅。徐掌门肯赐教,也是我荣幸之至。”

眼见太白掌门与昆仑一气便要过招,在场众人不由窃窃私语,忽一人大声道:“大伙儿今日都来看昆仑冷先生和蓬莱凌先生还有太白派陆少侠一较高下的,太白派既有如少年英侠,又何劳掌门人出手呢?”众人循声望去,陆无樊也不由望去,见说话的正是那日在济州府酒楼中所遇的雁荡山刘石水。

今日到场少说有两百来人,凌家本在蓬莱阁中设座,可蓬莱阁本就不大,而到场宾客实在太多,众人只得围在楼前的广场之上。陆无樊见在场有一小半眼熟,雁荡山、华山、丐帮、岭南剑派等也能认出几个,而一多半却是未曾见过的。待刘石水言罢,月前曾到过太湖之人,大多跟着连连称是。

陆无樊耳听场中吵闹之声,瞧着刘石水,心道:“那日我已与你解释过了,你怎还如此宣扬?!”可转念又想:“听掌门师公之言,未必有把握能胜过冷千山。陈师兄甘愿为师妹舍命,为师门忍辱,实叫人钦佩。我于太白派无尺寸之功,反私带萧冰婵下山,令门中受辱,眼下师妹已然无恙,今日不妨待掌门出战,正好赎罪。我本是浪得虚名,纵败于此,不过是被众人嘲笑一番,又有什么?!总好过掌门师公不慎败在他手下。”

想到此处,陆无樊热血上涌,走到场中,向众人一拱手,朗声道:“众位英雄,小子是太白派中最不成器的一个,何德何能敢与当世两大高手争锋,不过诸位既然瞧得起在下,不远万里而来,我也不能寒了诸位之心,自当应了这场比试。”

陆无樊言罢,喧哗又起,去过太湖的多半为他叫好,而从没见过他的,只觉这小子太过狂妄。徐天池也不禁皱眉,心想:“你内力全无,又如何与之相斗?”

冷千山瞧他这般模样,虽觉奇怪,却不禁笑道:“小友,看来这一月间你的剑术大有进境啊,全不似当初推三阻四的,哈哈,很好!很好!”转而对身后一人道:“凌兄,我与这位小友曾有约在先,今日当由我们打头阵才是,你暂且稍候。”

陆无樊随之望去,见那人也正瞧着自己,但见他天命之年,却仍不掩俊朗容貌,身材高瘦,长袖垂膝,长衫拖地,当此站立不动,却叫人觉有股飘若飞仙之感。

陆无樊听冷千山之言,又见凌如逸在他身侧,猜想此人多半就是蓬莱半剑凌四海,只是不知他为何瞧着如此年轻。凌四海微微一笑道:“那我岂不捡了老大的便宜?正巧我还有事相求冷兄,你我一战,往后放放不迟。”

冷千山道:“与他动手,不过舒活舒活筋骨。咱们的事,也不耽误。”一旁萧冰婵见师傅真要与陆无樊动手,心中大急,恐冷千山将他毙于掌下,忙上前朝着陆无樊道:“你小子在太湖已被我师傅打得内力全无,怎么还敢口出狂言!”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议论纷纷。她未敢说自己二人中毒一事,生怕师傅别有他想。而李瑛瑶却惊慌上前,抓着陆无樊手道:“师兄!是真的么?”她自然知道陆无樊练功保命一事,听说他内力全无,怎能不急!

陆无樊心头一苦,却笑道:“哪有此事!”“这当口,还装什么英雄好汉?!”萧冰婵又道。“你胡说!你咒我师兄,你没安好心!”李瑛瑶瞪着萧冰婵急道。

萧冰婵见她疾言厉色,不禁一怔,心中隐觉不妙。而李瑛瑶嘴上虽说不信,手上却运功去探陆无樊内力。陆无樊此时内力远逊李瑛瑶,待他发觉挣开,为时已晚,李瑛瑶已探出他体内只有六道细微真气,较当初相差甚远。

但见李瑛瑶愣在当下,跟着眼泪连珠似得滚落。萧冰婵见状,更是不安,可想着自己好好问她,她也未必肯说,故而假意嘲笑道:“我说的没错吧!嘿嘿,不过是没了真气,成了废人,又何必这般悲恸?!”

李瑛瑶大怒,盯着她恨恨道:“他经脉俱损,已没几年活了,你还敢笑,当真恶毒。”说着挥掌便要与她拼命。

眼见李瑛瑶掌来,萧冰婵却动也不动,冷千山掌中蓄力,凌如逸已闪身上前,好在陆无樊及时将李瑛瑶拉住,二人这才没发作。李瑛瑶被陆无樊拉着,不禁回身伏在他肩头呜呜痛哭。

一时场中除了李瑛瑶悲哭之声,再无一点声响。众人呆呆望着二人,刘石水见李瑛瑶哭得悲切,心有不忍,不由上前道:“这位姑娘,陆少侠于我等有救命之恩,我们说什么也要报答他。眼下天下英雄齐聚于此,必有办法解救才是。”

李瑛瑶心痛至极,已不分好坏,歪头怒道:“走开!若非为了救你们这些人,他怎会和姓冷得动手!连姚崇景都救不了,你们有什么法子……”说着哭声欲烈,话声几不可闻。

    姚崇景当年行走江湖之时,“举手开山掌中圣,悬壶济世药中仙”的大名武林中谁人不知,众人听罢不免叹息。刘石水被呛地窘在当下,可听说姚崇景亦无可奈何,只得长叹一声转身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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