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拿一生当做赌注
“松松，看妈妈给你买了什么回来？”孟兰一进门就扬起手中的遥控小汽车，记得上次离开时松松就因为爷爷不同意他买这个而大哭了一场。
松松跑过来接过小汽车，看了一眼，便还给了孟兰，跑去沙发背后拿出辆遥控车，比孟兰买的大一倍。他抓起遥控器，有些炫耀地开动起来。直行、左拐右拐，倒车，操作得异常娴熟。孟兰灰溜溜地把手中的车放在茶几上，讪讪地说：“哟，松松开得真好！”
王敏买菜回来，看见孟兰楞了一下，转身进了厨房。孟兰跟了进去，“妈，要我帮忙吗？”
“不用。”
“让我来吧，厂这边的水凉，你有风湿还是少沾冷水。”孟兰不由分说抢过菜篮，边摘菜边问，“您二老最近身体还好吗？”半响不见回应，扭头一看王敏早走出厨房了，孟兰咬咬牙，将摘好的菜放进洗菜盆，拧开水龙头。
到吃饭的时候洪中凯才从书房出来，礼貌性地跟孟兰打了个招呼，便再没一句多话。今天晚饭全是孟兰做的，但只有她和洪中凯坐在饭桌上吃。松松拉着个电动熊在几个房间里穿梭，王敏端着一碗饭追着他喂，不一会儿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饭只喂了不到三分之一。
孟兰接过碗说我来喂他吧，从客厅追到卧室再追到书房，硬没喂进去一嘴。她生气了，一把抢下电动熊，“吃完饭再玩！”
松松把头一偏让开喂饭的勺，伸手来拿熊，孟兰返身把熊放倒高高的书架上。松松抬头望着他够不着的书架，嘴一瘪，眼睛一闭，大哭起来。
王敏闻声赶了进来，“怎么啦？宝宝怎么啦？”
松松哭声更大了，却只是干嚎不见眼泪。孟兰愤愤说，“吃完饭才准玩！你见哪家小孩要大人追着喂饭了？”
“哎哟，你怎么一回来就把他搞哭了！不哭不哭宝宝不哭！奶奶喂你啊！”
松松嘴一咧，手指着书架，“我要小熊！我要小熊嘛！”
王敏试了一下没够着，转身搬了个椅子过来准备爬上去，孟兰急忙拉住她，自己爬上去把小熊拿了下来。松松一把抢过来转身跑了，王敏夺过孟兰手里的碗，一路追了出去。
孟兰怔怔站在书架前发呆，洪中凯这间书房对她而言非常陌生，从未进来过。两面墙都是书柜，靠窗放着一张巨大的红木写字桌，桌子正中央摊着练习书法的文房四宝，四周则堆满了书籍和卷轴，对着门这面墙壁正中央悬挂一副隶书横幅，上面赫然四个大字：宠辱不惊。孟兰定定望着这四个大字，心中隐隐一动。
“松松让他奶奶惯坏了！”这声音吓了孟兰一跳，是洪中凯走了进来。
“哦……爸爸。没……没什么，这几年也难为你们带他了。”
“儿子还是应该多跟父亲在一起，学点男子气概。成天被娇着惯着，以后要么变成奶油小生，要么就是个小混混，没出息的！”洪中凯对王敏的宠溺早看不惯，却无法插手干预。
松松又缠着王敏去小卖部买蛋筒去了，回来后孟兰逗着他玩了一会儿，帮着王敏替他洗了澡，却死活不答应跟孟兰睡，跟着奶奶上床去了。
孟兰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儿电视，心里憋得难受，信步走出那个独门独户的小院，漫无目的在林荫小路上溜达，心头塞着一团乱麻麻的纱线，每一根线头都理不出头绪，胸口被堵得一阵阵发疼。她很想去找亦菲说说心里话，却想到海骏今天刚回来，人家小别胜新婚不能去搅了局。一抬头，却发现已经走到亦菲家门口了。门口那棵大榕树长得郁郁葱葱，巨大的华盖撑出一方温馨的天地。她索性就在榕树下低着头来回溜达，思忖着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思考的问题。
“孟兰？！你怎么不进屋去一个人在这里转悠？”亦菲正好出来。
“咱俩去河边走走吧！”今天是农历十六，月亮如玉盘般又圆又大，莹莹的光辉洒得路面一片金黄。两个闺蜜手挽手朝玉川河方向款款走去，一如走回她们亲密无间的少年时代。
“我开始大量进补了！身体也基本恢复了，过些日子把松松接过来和我住。”
“他奶奶会愿意？”
“她不愿意我就告上法庭！我是松松的母亲，有优先抚养权教育权。他们一直故意隔离疏远我和松松的感情，目的就是为了离婚时把松松判给他们。”
“离婚？”亦菲吓了一大跳，孟兰忽然间像变了个人。
“洪杰从来就没打算和我白头偕老，以前我傻傻的啥也不过问，这几天查了查，你猜我们这几套房子落的是谁的名字？”
“洪杰的？”
“落他的倒正常了。三套房子落的全是王敏的名字！他太狠了，将来离婚我连房子都分不到一套！现在又收了我的车，他要把我赶尽杀绝净身出户！”
亦菲心疼地望着闺蜜，孟兰呀孟兰，你苦心孤诣嫁给了一个财狼！早知如今当初就不该帮着你追洪杰！然而孟兰神色中透出的坚韧深深感染了她，那抹不屈不挠的目光令她钦佩不已。
“袁自达说了，必须抓紧时间跟松松培养感情，但我必须找个好的托辞，不能打草惊蛇。我从今天起要开始卧薪尝胆的生活。”
亦菲小心翼翼望着孟兰的脸，没有泪水，没有愤怒，出乎意料地看见一抹微笑！这微笑像童话故事里沾着毒汁的花瓣，只在夜晚才绽放出美丽。花瓣开放的在孟兰的嘴角，花瓣艳丽凄绝的姿态令她身上凉冰冰的，不禁又想起机场看见的一幕，发觉胸口那里更冰冰凉。
海骏起床的时候亦菲和翔翔都还在熟睡，夏蓓给她煮了碗面条，煎了个荷包蛋，他狼吞虎咽几口吃完，急匆匆出了门。
昨天回家后亦菲一直不理他，翔翔又缠着他玩，晚上还要跟他睡。他几乎一夜未眠。
股东大会来得很突然，除了他和袁自达之外，似乎所有股东都达成了某种默契，一致要求今天开会商议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事情。“我把给你的最后期限放在股东会最后一刻……超过那个时间，我便救不了你了……”他想起刘晓米最后说的这句话，忽然打个激灵。这中间莫非埋伏着一个阴谋？
山雨欲来风满楼，仔细回想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或许他忽略了些什么。一股潜流正在暗暗涌动着，积攒着，最终会爆发成不可逆转的风暴吗？
他的大脑在紧张地思索，逐一判断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预想一个又一个可能出现的结果。所有的猜想都将在今天的会议上得到验证。
到达学校时间还早，一眼看见袁自达正站在走道上抽着烟望着天空发呆。这些日子经历着情感与心智的巨大考验，袁自达耗费的精力、思虑、智商堪称空前绝后，白头发都出了几绺。他的后背明显有了佝偻的迹象，已经开始谢顶，腾起的烟雾将这个沉重的男人朦朦罩在其中。
“这个月是你唯一的机会，把学校股份全部划给我是唯一的条件。过了这个月，我永远不同意离婚。法律保护残疾儿童，你就是打官司也永远离不了婚。”姚丽梅打出的牌是绝杀，他除了束手就擒之外，理论上没任何反抗的机会。
股份是命根子，是前半生的全部心血，是奋斗的结晶，凝聚着一生的喜怒哀乐，也连接着通往未来的希望。但是若想保住股份，孟年怎么办？他自己怎么办？莫非一辈子守着这名存实亡的婚姻？
失败的初恋，懵懂中成就的婚姻，突如其来的变故……当年上帝被蒙住了眼睛，把一枚最坏的苹果扔给他吃。若干年之后，上帝终于睁开了眼，上帝看见了他的苦难深重，决定补偿他，将孟年送了来。她是那么美好可人，那么知性、善良、清纯、温柔，把他这坨历经沧海桑田的百炼钢瞬间化为了绕指柔。他每一天都被露水滋润着，被阳光照耀着，被微风轻拂着，被树木花草茂密着……生活对他绽开最灿烂的笑脸，他活得充实、奋进且充满希望。
他不能失去孟年，无论如何不能失去这个天使！不论付出任何代价！
为了爱情咬牙舍弃股份？一夜间从股东变为学校职员？每天上班下班，每月领工资，与孟年厮守着过平凡清淡的日子？这似乎是唯一能做的选择，也是不得不做出的一个选择。如果说这是命运对自己的捉弄，他只好低头接受；假如说这是对自己草率婚姻的惩罚，他只能认命；如果冥冥中注定要喝下这碗苦酒，他打落门牙和血吞。
袁自达就这样带着一腔悲怆，一怀壮烈，狠狠下定了决心，满心赴汤蹈火的勇敢，准备去跟姚丽梅作最后的了断。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他没想到在关键时刻，那个小女孩竟然有那么宽阔的胸怀和气魄，居然做出如此痛彻的决定！这令他一个大男人汗颜无比。
姚丽梅没想到孟年会主动找上门来，她那天早晨没看清楚模样的女孩儿比想象中单薄瘦小，清爽干净的脸上挂着简单透明的微笑，一双清澈无瑕的眼睛令人不忍对她说出伤害的话，再说姚丽梅也从来不会对谁说什么伤害的话。
孟年穿着花衬衣牛仔裤，背个款式简单的包包，头发扎成马尾，一副邻家女孩模样，静悄悄站在姚丽梅面前。
“我来是想告诉你，不论现在还是将来，我都不会逼迫袁大哥离婚，也不会不准他回家照顾你和孩子。我可以一辈子不结婚！”孟年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定定望着姚丽梅，满脸的问心无愧，“但是无论如何，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和袁大哥分开，就是死也不会离开他。”
孟年是声音是细细弱弱的，语调不高，像一缕游丝在空气里渗透。但是，她最后这句话就像炸雷，像魔咒，霎时把姚丽梅的精髓全抽了去。她站不住了，颓然坐在椅子上，用失神的目光看着这个女孩子，心中一片无法收拾的荒芜。
“袁大哥是亏欠了你的，他对不起你。但我发誓这不是他故意的，他是个好人。将来我会陪着他一起向你赎罪，一起来补偿你。尽管这样做补偿不了你受到的伤害，但我们会一直对你好，让你保留这个家庭，让你过富足的生活，让孩子得到最好的照顾。只是，求你不要再逼袁大哥离婚了，也不要逼他要股份，那是他的敌人想置他于死地，故意让你来充当刽子手。股份是袁大哥全部的事业和心血，夺走了股份，他就没有魂了。”
作为一个爱上有妇之夫的女子，孟年是悲观的，她清楚地看到了她的一生。悲观反而让她彻底轻松下来了。她什么都可以舍弃，今生今世她只要袁自达，只要这份爱情，饿不死就行了。为了这场浓郁的爱情，她豁出去了，她愿意把自己的一生当做赌注，全部押上去。
孟年从包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茶几上，“这是我工作以来的全部积蓄，请你一定收下。”孟年说完后，规规矩矩站到姚丽梅对面，向她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她转过身，悄无声息地离去，安静得像片树叶飘来又飘走。
姚丽梅依然没有回过神来，望着炫目的阳光怔怔发呆。她回想着短短一个月来经历的一切，像场混乱不堪的噩梦！她的思维模式早已习惯小镇的缓慢、安静和与世无争，没料到初来乍到便被裹挟进一场复杂诡谲的阴谋当中，自己既是一名受害者，却又参与到另外一场害人的阴谋中，表演，制造假象，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什么时机抛出什么条件……她像个木偶任随刘晓米摆布，却又是整个事件中的关键人物，决定整个计划的成败。
姚丽梅忽然间觉得累得不行，她的气力已经支撑不了整个躯体的重量。她想躺下，想睡个长长的觉，想回老家去看望儿子。她走到床边躺下，有个声音盘旋在屋子里：这是你想要的吗？这样做你就开心了吗？厌倦了，她忽然厌倦极了，股份、离婚……离婚、股份……她用被子蒙住脑袋，希望所有这些都远离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