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多情总被无情恼
亦菲买了一只老母鸡，一斤鸡蛋，两斤水果和几样菜蔬，乘交通车到城里，再转车来到孟兰家，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孟兰做阑尾手术出院后伤口再次感染，洪杰最近几乎不回家，都是亦菲从家里带来妈妈熬好的排骨汤、乌鱼汤给她，今天她打算亲手煨锅鸡汤。
“你还是搬回机械厂去住吧，我照顾你方便些，省得来回跑！”
孟兰忧郁地摇摇头，“想起老婆婆那张冷脸我就心烦！”
“你不想松松吗？我一天不见翔翔就撕心裂肺的！”
“松松被他爷爷奶奶惯坏了，不喜欢跟我。”
一抹深深的失落将孟兰憔悴的脸庞刻画得愈发黯淡，当初为了远离刁钻刻薄的王敏，为了图清净悠闲，拱手把松松放给他们领。如今抱病独守空房，才顿觉身边空荡荡一无所有。
“以往他出差还跟我说一声，不管真的假的总还说出个地方。现在倒好，招呼都不打就不回家了！”
亦菲不知该如何安慰，“海骏还不是天天泡在工地上不回家，男人忙起来就顾不了那么多的。”
“海骏不回家是好好守在工地！谁知道洪杰躺在哪个女人床上！”话没说完已哽咽得泣不成声。
“别疑神疑鬼的，他工作忙应酬多，不是你想的那样。鸡汤已经炖上了，我去给妈妈抓副中药，马上就回来。”
“开我的车去吧，今晚你开着它回家，不开白不开，开坏了最好！过几天冯刚要把车收回去了！洪杰要对我下手了，要把我所有的一切全部夺走！”孟兰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亦菲从小区开车出来，孟兰泪眼婆娑的可怜模样始终挥之不去，该想个什么办法帮帮她呢？如果一个男人不爱你了，去挽回有用吗？
一个女人突然从斜旁横穿马路，亦菲来不及反应，车子砰一声将那女人撞倒在地！亦菲跳下车，见有鲜血从裤子里渗透出来，脸都吓白了，急忙搀扶起她坐上车，直奔医院。
挂号、就诊、照片。幸亏车速不快，左小腿轻微性骨折，大腿、手肘等处有多处擦伤，医生让她先住在急诊室治疗观察一天。亦菲帮填写病历本时知道了她的名字：姚丽梅。
姚丽梅一叠声说都怪自己不好没有在斑马线过马路，劝亦菲别担心，很快就会好起来。亦菲出去买来一堆水果、糕点、饮料，堆了满满一床头柜。见姚丽梅喝不惯饮料，又跑去小卖部买个保温杯，洗干净后接上开水。短短几个小时之后二人变得似姐妹般和谐通融，病房其他人都以为她俩是亲戚。亦菲心里还惦记着孟兰，打算回去先照顾孟兰吃了晚饭，然后给姚丽梅带一份过来。
“你去吧，我睡一会儿。开车慢点啊！”姚丽梅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漂亮清纯的女子，对她没有丝毫怨尤。
亦菲刚要走，听见一阵铃声从挎包里传来，“大姐，要我帮你拿出来吗？”姚丽梅在输液，亦菲去打开挎包。姚丽梅这才想起自己是有个手机的，那是刘晓米送的，说为了方便联系。
亦菲下意识看了一眼屏幕，“刘晓米”！心跳得比平时快了几拍，她装作低头收拾东西的样子听着姚丽梅接听电话。
“啊，妹子！我……我受了点伤在医院。那么急啊？那你来吧，在市人民医院急诊16床。”
亦菲心头闪过一种不明物质，心跳得更快了些，记忆中关于这个女人的种种感受迅速翻腾上来，同时伴随着她与姚丽梅关系的好奇。在一种莫名却又异常顽强的念头驱使下，她没有马上离开医院，而是在距离病房不远的地方悄悄等着。
刘晓米很快出现，她找了姚丽梅一下午了。
姚丽梅完全遵从刘晓米的指点：房子、车子、存款统统归袁自达，她只要孩子和袁自达的股份。再加上一条：以上条件本月内有效，过期不但永远不同意离婚，还要把拍摄到的偷情相片公诸于众。
离婚协议一经签署，刘晓米答应马上用现金购买姚丽梅的股份。
奇怪的是袁自达竟然迟迟不表态，这是始料未及的。姚丽梅其实一点不了解这个法律意义上的丈夫，甚至看不懂他脸上的表情代表什么心情。他们之间是陌生的，有巨大落差的，也是距离遥远的。这些年的含辛茹苦磨平了她年轻时关于爱情和生活的全部憧憬，她一直懵懂而黑暗地活着。刘晓米的出现像一盏灯，照亮了黑暗已久的心灵，“你要为自己活，要开始属于自己的生活。”刘晓米反复强调的这句话渐渐深入她心中，朦胧中似乎有些知道“属于自己的生活”的大致轮廓：一份稳定的工作，一笔不菲的存款，一个爱你的男人。工作她有了，存款即将通过离婚得到，爱自己的男人……
姚丽梅的心情变得从未有过的平静，祥和，不再有抱怨，也不再有仇恨，安安静静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她不明白刘晓米为何那样着急，比她还着急。
“你今天晚上就给袁自达打电话，告诉他这个礼拜是最后期限，逾期你就不同意离婚了。”刘晓米甚至来不及问候一下她的伤势，便直奔主题。
“这些话我跟他说过了。”
“今天是礼拜三，跟他强调礼拜五是最后期限。”
“如果他还是不表态呢？”
刘晓米露出一丝嘲弄，“他还不表态的话，你就继续过现在的日子，忍气吞声看着他跟别的女人鬼混。”
姚丽梅那张朴实敦厚的脸扭曲起来，脸颊因为激动而微微泛起一丝红晕，“我的意思是，怎样才能让他表态？”
刘晓米轻蔑地笑笑，“孟年还是个黄花闺女，不可能甘心永远做第三者，袁自达也恨不能马上抱得美人归。你只要做出一副誓不离婚的姿态，他自然就害怕了。”
姚丽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刘晓米的身影刚从门口消失，她心头立刻又是一派六神无主的惶惑。
历经一整个噩梦连连的夜晚之后，亦菲的脑袋昏沉沉不是自己的。她匆匆洗漱过后便出门了。昨晚听到的刘晓米同姚丽梅的对话她没太听懂，但是第六感告诉她：海骏有危险！必须马上去告诉他！
奇怪的是海骏电话始终关机，她后悔没有昨晚连夜告诉他，或者昨晚直接去工地找他。在心烦意乱当中又开错了路，几经周折才来到工地上，小韩却告诉她海骏今天一早离开了！
亦菲心急如焚，觉得时间每过去一秒海骏便多一分危险，情急之下想起该去找袁自达，又开车朝学校方向冲。
“你知道海骏去哪里了吗？”
“不清楚。”简洁利落的三个字之后再没一句多话。
“我打他手机一直关机，会不会去哪里开会了？”
“他没告诉我。”
亦菲不想再跟他说一个字了，扭头便走。
孟年嗔怒，“你怎么对亦菲姐那个态度啊！”
“她的品性让我没法笑脸相迎！”
“就因为她和冯刚那个？”
“这还不够啊？海骏对她多好？海骏现在多难？她却在偷情！”
孟年幽幽叹口气，“那我们算什么呢？姚丽梅待你也很好呀……”
袁自达猛然顿住话头，这个小女孩柔弱的内心是何等敏感！他走过来搂住她，“我们是真心相爱，我一定要娶你，与你相伴终生。”
“她还在坚持那个离婚条件？”
“我觉得很蹊跷，按照她的见识和智商，万万提不出那么阴损苛刻的条件！我怀疑有人在背后教唆，这个人对我非常了解，对学校的事也非常了解。”
孟年惊恐地瞪大眼睛。自从那个被姚丽梅撞见的早晨开始，她的生活就被卷入一场复杂纠结的阴谋当中。她想不明白两个已经没有爱情的人要分开怎么那么困难？更想不通两个相爱的人想要在一起怎会那么艰难？为何会冒出那么多的障碍来阻挠他们？他们究竟想干嘛？
袁自达无比疼惜地拥她入怀，“你太年轻，不应该承受这些沉重和阴谋。乖，别担心，我会想出办法来的。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我们在一起，相信我！”
找不到海骏的亦菲六神无主，孟兰的气色还是不好，眼眶周围一圈乌青，昨晚肯定又失眠了。亦菲心酸地望着她，“求求你不要这么折磨自己！身体是自己的，垮了怎么办呀！”
“死了才好呢，让他了无牵挂放手去找别的女人！”孟兰说得咬牙切齿，眼中已没有了泪水。
“不要啊！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以后有心里话我去找谁说呀！”想起早晨在袁自达那里受到的冷落，想起昨天听到的秘密，眼泪哗地涌了出来，最后竟然抽咽着哭出声来，对着孟兰一通诉说。
孟兰一脸凄惶，“她们说的那个第三者，是孟年。”
啊？！孟兰荒芜惨淡的眼神阻止了亦菲进一步的询问，她已经拨通妹妹的电话，语气不容置辩，“你请个假到我这里来一趟，马上！”
亦菲要去医院看看姚丽梅。电话响了，背景很嘈杂像在机场，“我今天一早来北京了，可能后天才回去。”
“啊！海骏，你听我说，有个重要的事情……”
“我这边太吵听不清！不跟你说了，我忘记带充电器，得省着点电池。”
“你等等，听我说……”来不及了，挂断的嘟嘟声让亦菲陷入没着没落的惶恐之中，就这么一路虚空着来到了医院。
姚丽梅的病床已经空了！护士说病人一早就出院了！还给她留下一个信封。
信封里面是她交付给医院的全部押金，还有一张便签，字迹娟秀流畅：“妹子，我已无大碍可以出院。谢谢你的精心照料，怪我不小心让你操心费时了，你是个善良的好人！姚丽梅。”
海骏没想到刘晓米会来机场接他！
妖娆的身材隐现在酒红色无袖连衣裙里，艳丽的脸庞明媚在卷发翻飞的波浪中，艳光四射幻彩流动，引得旁边几个男人的眼光不住朝她身上瞄。
“有件要紧事跟你说。”刘晓米用一句简洁的话阻止了海骏的惊讶，顺手替他接过一个提包，二人一起朝大厅外走去。
他俩谁也没注意到亦菲匆匆赶了进来，她一眼就看见了他俩，她呆呆站在原地，直勾勾看着他俩亲热且默契地并肩朝外走。她一动不动僵立着，被炸雷轰炸似呆立着，不敢相信这一幕是真的，直到目送他俩亲密地边聊边走出视线。
上了车，海骏问刘晓米借电话给袁自达打电话，却没人接。再打，还是没人接。他又打冯刚的，总算接了，工地上一切正常，他松了口气。但冯刚焦急地问他进度款何时拨，否则工期有问题。海骏的心沉到谷底。
“瞧你忙活得！”刘晓米递过一瓶矿泉水。
“忘记带充电器，昨天手机就一点电没有了！你说的要紧事是什么？”
刘晓米沉吟着，车子从机场高速一个右拐直朝南开去，“去我家谈方便些！”口气是不容置疑的。
棕榈树小区一如既往的幽静雅致，海骏涌起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伴随一丝歉疚。在那个无星又无月的夜晚，刘晓米在他怀里哭泣，而他推开了她，冲到五十公里外的度假村救亦菲，没有告别，没有解释。
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豪华气派中透出丝丝温情，那温情来自茶几上一瓶散发馨香的玫瑰。刘晓米找双纯棉拖鞋让他换上，自己也换了双绣花绸缎拖鞋，从冰柜里拿出两罐饮料，坐在了他身边。
“海骏，知道你目前危机四伏吗？”她身子斜靠在扶手上，目光是从未有过的严峻。
“是啊，问题不小！申雷私自挪用了巨额现金，当务之急是赶紧凑款给冯刚，否则……”
“如果只是这个问题，那根本就不叫危机。”她打断他。
“我想好啦，这周可以收一笔学费，银行的下一笔贷款也会在15号按计划拨付，应该没问题的。”海骏很放松地喝了一口可乐。
刘晓米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充满怜悯望着他，“你知不知道大祸就要临头了？”她满脸悲戚，眼中隐隐有泪花闪烁。
海骏心头一紧。
“如果你有胆量接受现实，我就告诉你真话！”刘晓米突如其来的话语让海骏怔怔望着她。
“你用几年时间完善了股份制企业的细则，明确了每个股东的责任和义务。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假如你现在所做的一切不代表大多数股东利益，会怎么样呢？如果大多数股东的想法与你不一致，又会怎么样？”
海骏没有说话，认真聆听她的下文。
“以前学校的大小事宜是你和东林说了算，因为那时你们是绝对大股东。但现在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董事会一旦发生意见分歧，就要凭各自手头的股份比例投票表决，你有多少话语权？”
海骏脑海里快速列出一张股权表，划给海峰10%股份后自己剩15%，东林占20%，刘晓米占20%，申雷、袁自达、台湾人各占10%，剩余5%作为干股给了孟兰、苏里、胖三等。但他依然没听明白刘晓米要表达什么意思，迷惑地看着她。
“想给你讲个故事，想听吗？”刘晓米露出一丝哀婉，光鲜艳丽的脸庞瞬间黯淡下来，她倒了半杯红酒一饮而尽。
“她有一个男朋友，一直梦想带她移民国外，两人厮守着过采菊东篱下的生活。移民手续基本办完，等手头最后一单生意做完就走。但她心里真正爱的却是另外一个男人，从读书时候他就在她心里扎了根，走到天涯海角她也没把他忘记。他们终于又见面了，她为他担心，替他分忧，每天都想见到他，想和他在一起。她此生最大的梦想就和他一起生活，一起创业。两人厮守陪伴，相濡以沫度过一生。虽然这个男人结婚了，有孩子了，但她的梦依然没有消失，冥冥之中上天会安排他们在一起。”
海骏听明白了，心里一动。
“她一直在默默为他做很多事情，一直在悄悄帮助他度过各种难关，但他毫无觉察。如今，他走到了濒临绝境的地步，这也许就是上天安排的唯一机会。只有她可以挽救局势，只有她能够把他从危难中拯救出来，让他视为生命的事业得以延续下去。可是，这么做是有代价的，她势必和男朋友一刀两断，他也必须抛家弃子，从此开始他们两人的幸福生活……”刘晓米又喝干一杯红酒，目光氤氲望着海骏，“你听懂了吗？”
沉默，房间里如夜一般的沉默，谁也不愿率先打破这沉默着的平衡。
刘晓米永远忘记不了重逢那天的感觉，记忆中的那个朴实少年丝毫未变，没沾染到当下社会的轻浮、虚夸、油滑气息，依然如一块璞玉般纯洁着，高尚着。这在她的圈子里是多么稀罕，多么珍奇！结了茧的心被一缕温暖击中，只有这样的男人能够给她安全感，只有这样的男人能与她厮守终生。这样的认定比少女时代来得更坚定，更确切。
海骏闪电式的结婚差点击垮了她，她痛哭流涕，她痛不欲生，整日用酒精麻醉自己。恰在那个时候，申雷和洪杰相继走入她的世界，一个是绝佳的性伴侣，让她汹涌澎湃的欲望得以肆意宣泄。另外一个，是情深意切的大情圣，那十多年的暗恋足以感动她千疮百孔的心灵。最最吃惊的是，二人对海骏竟然都怀有如此巨大的仇恨，她在有意无意当中，自愿不自愿当中，充当了帮助他们实施报复的最佳人选。
就在洪杰的移民梦即将成为现实之际，她的心苏醒了，她重新有了疼痛的感觉。夜深人静时她一遍又一遍审视自己的情感，剖析自己的内心。与申雷只是鱼水交欢，没有丝毫感情，甚至鄙夷这个男人的无常与变节。对洪杰，有一丝小小的温情和感动，却不是爱情，绝对不是！她的心依然爱着海骏，依然深深眷恋着少女时代萌芽的梦，想与海骏携手到老。
“晓米……”海骏说话了，他知道必须由他先开口说话，“你这些年来对我的好，给我的帮助，我从来未曾忘怀。但是我有妻子，有家，有孩子，我爱她们……”
“你如果一夜间一无所有，如果你之前所有的打拼和奋斗成果化为乌有，你还有资格去爱她们吗？”刘晓米泪流满面。
“此话言重了吧？”海骏站起身来，想替她擦拭眼泪。这个女人的情意他心知肚明，一直以来他很享受这样的情意，希望这样的情意能够一直持续下去。但如果要把这情意延伸到一种抉择，他不愿意。
“海骏，我什么时候夸大其词过？在你记忆中我什么时候欺骗过你？如果局势不是危急到不可挽回，我会跟你说这些吗？也许我这么做有点乘人之危，但是真爱无罪，这一切都是为了爱。”
女人在感情脆弱的时候总喜欢夸大其词，刘晓米不过在危言耸听，目的只有一个，让他抛弃家庭选择她。海骏不想说什么决绝的话，他其实希望这个女人对他一直心存幻想。此刻最好的办法就是先离开这里。“我该走了，工地上好多事情等着我。”
刘晓米惨然一笑，“好吧，我把给你的最后期限放在股东会最后一刻……超过那个时间，我便救不了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