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情欲是一条四通八达的路
海骏下飞机后直奔红光机械厂。只有夏蓓带着翔翔在吃饭,她吞吞吐吐说亦菲有事出去了,手机也忘在家里没带。
挂钟已经指着12点,仍然不见亦菲踪影。海骏抽了两支烟,犹豫着是等亦菲还是去工地看看,最终还是出门直奔新校区驶去。
老远就看见工地亮晃晃的灯光,海骏的心情从亦菲迟迟不归的阴影里灿烂出来。新校区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交织着混凝土搅拌机的轰鸣声,切割机侧耳的吱吱声音,工人来回奔忙的吆喝声。塔吊长长的臂来来回回盘绕着,教学楼、图书馆、宿舍楼又窜起一截,一幢幢厚实的建筑被密密麻麻的的脚手架包裹着,海骏感到无比踏实。
迎面遇见工长小韩,海骏急忙问起最近的施工进度,问他冯刚是否在工地。“冯经理每天都来,今天一直忙到吃饭前才走的。”
这话让海骏放了点心,他让小韩把施工组织设计给他,带回办公室去仔细看。所谓“办公室”其实是搭建在工地上的一排临时建筑,他要了其中一间既当办公室也当宿舍。
肚子饿起来,他泡了包方便面,边吃边翻看施工进度表。忽然,他的心悬了起来,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拿起电话拨给冯刚,没人接。接连打了五遍都如此!他心急如焚,走前同冯刚约好24小时不关机,今天这节骨眼上却找不到人!
他躺在简易办公室的硬木板小床上辗转难眠,冯刚为什么不接电话,亦菲那么晚不回家会是去哪了?现在安全回家没?他想打电话,又怕吵醒了翔翔,心乱如麻脑翻来覆去睡不着,脑袋里充塞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去。
亦菲忽然推开门走进来,绷着脸不笑也不说话,定定坐在床头发呆。他起身想搂她,她侧身闪开。你怎么啦?昨晚去哪啦?亦菲不回答,望着墙面怔怔发愣。
忽然小韩推门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不好啦,3号楼垮了!”
海骏呼啦一下起身向外冲,头“咚”地撞在门框上,剧烈的疼痛让他猛地睁开眼睛——原来是场梦!房间外面传来热火朝天的喧嚣声,是工地特有的各种声音混合的大交响乐。
再打冯刚的电话,响第一声便接起来,说他正在赶往工地的路上。
海骏胡乱洗把脸就叫上小韩去看工地,顺着每个工段逐一认真视察。昨夜的梦境如同一个不祥的阴影笼罩在心头,他把每个细节都看得非常仔细,边看边详细询问各项技术、安全、保障环节,心情被一幢幢矗立而起的建筑渲染得欢快起来,图书馆,教学楼,实验室,办公楼……他闭着眼睛也知道它们所处的位置,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出它们竣工后的雄姿。脑海深处,是关于这所学校的未来,办学方针,教学纲领,还有在北京期间萌生出的大胆构想……假如这个构想可以实现,他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同时也是史无前例的机遇。
工地转完还没见到冯刚影子,海骏不禁有些生气了。
冯刚接海骏电话的时候正开车送亦菲回红光机械厂路上,他俩刚刚度过一个既缠绵悱恻却又痛苦难熬的通宵。
昨天下午一起晚餐后,冯刚邀请亦菲去他家看碟,妻子回老家去了。这是亦菲头一次来他家,进门便愣住了。
这是两套150平方米的房子连通起来的住宅,还在施工阶段冯刚便进行了各种改造,每个卧室都套有卫生间,最大的浴室足足有30平米,全套进口淋浴及洗浴设施,房子中间安放了一只巨大的椭圆形按摩浴缸。
厨房也是巨大的,全套不锈钢橱柜闪着锃亮的冷光,各种厨具、餐具、酒具、调料井然有序摆放在各自的位置,亦菲觉得这么现代化的厨房简直可以做一桌国宴。
客厅的布置更是富丽堂皇,敞阔的空间够二十个人开舞会!真皮沙发,大理石茶几,柚木电视柜。榉木花架上摆满各式盆栽植物,靠南的一侧有个超大的浴缸,里面载满郁郁葱葱的水草,色彩鲜艳的热带鱼自由自在游弋着。各式洋酒陈列在靠墙一排柚木酒柜里,墙上挂着几幅国画山水,厚厚的羊毛地毯让她有躺下去的念头,最夸张的是屋子一角还有台这个年代很稀罕的立式空调!
亦菲有种窒息的感觉,这套300平米的居家超出了她所有的想象力,之前她从来没想过一个家竟然可以如此奢华,如此铺张,如此舒适。妈妈家不足50平米的蜗居,居然容纳着四口人!即便搬到新盖好的房子,总面积只有冯刚家的一个客厅大!
她刚喝了一口果汁,便被冯刚扑倒在沙发上,热烈而躁动的吻布满她的脸颊、脖颈,一双急切的手开始解她的衣服。
情欲是一条四通八达的路,表面上是一条线,骨子里却链接着无限纷杂和无限曲折的枝杈。从教亦菲开车那天起,冯刚就被情欲所缠绕着,但他一直克制着,克制着。当情欲缠绕到一定火候的时候,新的枝杈就出现了,新的叶子也就长出来了。晚餐时他喝了酒,体内涌动着阵阵狂潮,他不想再抑制自己。他的身子无比凶猛地顶了上去,狂放的,万马奔腾的。
亦菲也一直被情欲所缠绕着,但她又是有所顾忌的。她一方面死死抓住那只手,坚决不让它继续深入,一方面却又很希望被冯刚一直这么吻着,抱着,爱抚着,在这个宫殿一般的家里,做一趟旖旎迷幻的旅行。
冯刚终于纠缠得累了,坐起身来,亦菲也起身整理被揉得凌乱的衣服,幽怨地说:我要回家。
“时间还早,再玩会儿吧。”冯刚起身去放碟,亦菲望着那个硕大的索尼大屏幕叹了口气,想起家里那台12寸的国产小电视。
画面开始是一些电影广告,冯刚伸手搂过她,亦菲顺从地倚靠在他肩膀上。这样的感觉她很享受,被一个痴迷她的男人搂在怀里,没有侵犯就没有反抗,可以坦然享受他带来的舒适温馨,内心不会有关于家庭,关于背叛的丝毫压力。
电影开始了,是部外语片。一个女人走进一幢豪华别墅,脱去外套露出黑色吊带袜,丁字裤,蕾丝文胸,身材非常性感。一个肌肉健壮的男人朝她迎过来,二人拥抱,接吻,纠缠着滚到床上开始做爱。镜头不留余地地展现出一幅赤裸热辣的欢爱画面,男人女人所有的一切尽情暴露在画面上,亦菲看得脸红心跳,天哪!这是一部三级片!
冯刚的手摸索着滑向她胸部,她抓住那只手挪开,身体里却开始涌起一股热辣的气流,在血管里扩散着奔流着,诱导她向一个粘稠幽深的漩涡里沦陷,再沦陷。意识里残存的一丝意念发出微弱的抵抗声,却被冯刚卷土重来的袭击淹没掉。画面上的男女已经脱得一丝不挂,激烈的碰撞,疯狂的纠缠,摄魄的呻吟。冯刚猛地吻住她,双手一托便将她腾空抱了起来,天旋地转中进到了另外一个房间,忽悠一下着陆在一张松软无比的大床上,冯刚像头猎豹似扑上来,一只有力的手剥开了她的衣服,用力往下扯她裤子。
亦菲心头滑过一阵强似一阵的紧张,这里头有她人生最为重大的那一步。一旦跨出去,她就再也不回头了。“不回头”就必然带来这样的一个问题:背叛。这“背叛”具有怎样的含义,她有着同常人不同的理解。她想哭,想抵抗,却又想顺从,想缴械。松软的大床,浓烈的男人气息,胶着粘稠的情欲,纵情地沉沦……它们蛊惑人心,散发出妖冶的召唤。它们像天罗地网把她缠绕起来,她重新有了作茧自缚的感觉。一遍又一遍的,到最后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在沉迷。
翔翔,海骏,孟兰……亦菲一惊,脑海里飞快闪现出这些面孔,先前那股热辣勾魂的气息消退了一大半,蚕丝一根根断裂,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揪心的恐惧。她从山崖坠落,胸腔里是即将坠入深渊前的心悸。她开始反抗,拼尽全力的反抗。那只手不再温柔,不再绅士,它一旦用上力亦菲所有的反抗便不堪一击。
“冯刚!你答应过不碰我的!”
突如其来的一声尖叫让冯刚停止了动作,亦菲翻身下床,冲到客厅提起包包就要走,被冯刚一把拉住。
“对不起……我错了!请你原谅!”冯刚一叠声地道歉认错,留住了其实并非真要走的亦菲。
他们重新回到沙发坐下,冯刚换了部片子来看,是《失乐园》,他俩很快就被剧情和精湛的演技吸引住了。
一对各自有家庭的男女主人公因偶遇而相识,从而开始了一场炽热、执着的不伦之恋。他们并不是因为缺少关爱而去寻找外遇,而是彼此从对方身上找到迷失已久的激情与渴望。他们既厌倦家庭又留恋家庭,却永远不会因情感老化而走向离婚。最终因为爱得太深,太无力自拔,只好选择生命最后激越阶段的背水一战。男女主人公作出的所有姿势,都是不知如何自卫的自卫。
整部影片氤氲在一片朦胧的美丽中,不论摄影、演技、男女主人公,都笼罩着无奈的凄美,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令亦菲唏嘘感叹不已,这才发现手一直被冯刚紧紧握着。看看这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小个子男人,忽然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他,关于他的思想、内心、情感,一无所知。我爱他吗?不爱。我喜欢他吗?好像有点,确切说是喜欢他营造出来的氛围,更喜欢他刻意为自己创造的各种美好享受。
这么说我很功利?是因为贪图物质才跟他亲密?我是一个坏女人吗?
亦菲被这些问题缠绕着,头有点晕,思维混乱起来,眼前的冯刚幻化成东林,海骏,还有其他人的模样。她没有意识到时间已是深夜,也没意识到是困倦令大脑产生出幻觉,依然不依不饶在脑海里跟自己较劲儿,拼命想找出一个答案来。不知不觉又被冯刚搂入怀中,再次被他吻住。
最后一刻她依然顽强反抗,冯刚叹了口气,“我永远不会破坏你的家庭,也不会破坏我自己的家庭。相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和其他人无关,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他的逻辑似乎是对的,又似乎不对。这样算背叛吗?如此下去后果会是什么?我真的需要这么做吗?被困倦袭击的大脑再次被这些混乱的思绪搅得疲惫不堪,她虚弱地说:送我回家吧。
“现在太晚了,就在这里睡吧。”
“不行!”亦菲忽然坐直了身体,头脑清醒了许多。
“小区大门早关了,即便叫醒守门人,我送完你也进不来了。”
亦菲犹豫了,她不忍心那么折腾他。
“我明天一早还要去工地,抓紧时间还可以眯上几个小时。”冯刚显然也很困了,不打算再侵犯她。
亦菲是和衣而卧的,躺在那松软的大床上迷迷糊糊。冯刚躺在她身边,紧紧搂抱着她,但仅仅只是搂抱而已。
冯刚停好车便一眼看见了海骏,他没有马上下车,隔着玻璃远远看着这个比他小六岁的70后。
海骏长得并不英俊,个头不高,敦实的身躯在早晨的阳光下现出一股不可抑制的活力,像北方傲雪生长的雪松。因为熬夜和疲惫的缘故,他的脸微微泛出一丝灰暗的憔悴。然而眼神是澄明透亮的,眼眸的核心处闪烁着一粒坚韧的光,隔着距离也能够感受的光,像夜晚的星光,瞬间可以爆发为照亮整个草原的璀璨。
冯刚仔细琢磨着此刻的内心感受,最最强烈的仍然是对这个年轻人的欣赏和喜爱,没有丝毫关于亦菲的阴影。他释然了。从一认识那天起他便看好海骏,认定他可以做番大事业,现在他仍然这么认为。
他关上车门朝海骏走去,看见了海骏愠怒的表情,急忙笑着解释说车子半路爆胎了。他奇怪为何可以那么平静面对海骏,为何内心没有一丝内疚或者羞愧。
但是,在听完海骏的话之后,冯刚却再也无法平静了。他焦躁,懊恼,更多的是惭愧!自己一个建筑业资深人士,居然犯那么大的错误!居然把那么关键的东西疏忽了!
“如果麓沙市真如中期天气预报所说连降暴雨,工期就有大问题!必须重新排施工组织设计。”
“我今天就组织人手重新排。”冯刚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仿佛一下子输给这个比他年轻稚嫩的70后。
“施工班次也要重新作调整,从现在开始进行交叉作业,不然大雨的时候刚好是外墙装修时段,干瞪眼什么活也干不了。”
冯刚看了海骏一眼,没想到他才蹲几个月工地就俨然是个施工方面的行家了,不但熟知各项工序和施工规范,对整套施工管理也颇有见地。心头涌起更深的惭愧,他暗暗咬咬牙,绝不能让海骏小瞧了他!从明天起长泡在工地上,拼出全部火力打个漂亮战,不震慑到海骏誓不罢休。
他同亦菲之间发生的事情是超越所有现实独立存在的,与海骏一点关系没有。何况,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但是他错了,袁自达送孟兰回家的时候,在那棵老槐树下将他俩的隐情看得一清二楚!
终于同孟年重归于好了!袁自达的天空恢复了湛蓝色,太阳有了温度,吸入肺部的空气变得清甜。每一天又都是全新的,花草树木时刻对着他微笑。他从地狱重新回到了天堂。
他依旧每天接送孟年,上班时间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光,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盛开着爱情的鲜花,每张桌子,椅子,每一页纸张,每一件物品,都可以成为一次爱意融融的传递。袁自达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精力充沛,工作起来不知疲倦。他伏案起草文件时,孟年会蹑手蹑脚忽然从背后蒙住他眼睛,突然塞颗糖进他嘴里。孟年端坐在电脑前打印材料,袁自达会冷不丁过去抱住她,在脸颊脖颈洒下一串热吻。他们都变成了顺风耳,在亲热缠绵时可随时捕捉到走廊上任何细微的脚步声;他们变成了最好的演员,一旦有人进办公室来立刻变成两个目不斜视的正人君子,各自低头忙着自己的事情。他俩在人前装作视而不见,早晨来上班时孟年在距学校一段距离的地方下车走着进去,下午下班时也在隔壁那条街上车,他们自欺欺人地以为瞒天过海谁也不知道。
孟年正含着一颗樱桃喂他吃,忽然听见敲门声,刘晓米站在办公室门外!袁自达有些慌张,马上自我安慰地认定刘晓米站那个角度应该看不见什么。果然刘晓米一副浑然不知的表情走进来,谈完工作后好奇地看着孟年,“咦?你是新调来的?”听完介绍后恍然大悟,“哦,和你姐长得一点不像。”
袁自达所不知的是,关于他和孟年的绯闻早已在学校不胫而走,所有人都在议论他俩的私情,所有人都躲在一边看着他俩表演,他俩是大家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刘晓米今日造访自有她的深意,一张严密的网即将织好,袁自达已经在劫难逃。
关于和孟年的将来,袁自达一直集中不起精力来认真考虑。孟年出现以前他从未考虑过终结这段婚姻,但现在这是必须要做的一件事。但他一时不知道如何着手,他非常希望姚丽梅能够先提出来,这样他就可以顺水推舟。
姚丽梅把儿子重新送回老家让妈妈带,她去新学校报到上班了。关于那天早上的一幕她只字不提,她早出晚归,夜晚还要备课,夫妻之间几乎无话可说。
袁自达以为姚丽梅故意选择了沉默忍受来维系家庭,如此一来反而限制了他的思维,他无法做出任何思考,也就谈不上任何行动。他万没料到自己已是一头被锁定的猎物,一切的宽松、忍耐、沉默不过是猎人捕猎前故意布置的烟雾和陷阱,他越放松,越随意,到时候网就会收得越紧。
孟年从未主动与他讨论过关于将来的话题,每天像只依人小鸟般围绕在他身边,这令他心中蓄满了感动,愈发将全身心的爱倾泻在这个简单可爱的女孩儿身上,暗暗发誓此生一定不辜负她,一定要让她幸福快乐。他们每天都缠绵到很晚才分手,袁自达专门把车窗贴上颜色最深的膜,买来大毛巾、靠枕、薄毯,把那辆小小的车变成他俩爱情的温床,红光机械厂最隐秘处的树荫下就是他们欢爱的伊甸园。
申雷忽然来到办公室,居然是来鼓动他跳槽!
“留条退路总好!‘长城’最终是电脑培训行业的老大,他们实力不俗,上面也有人罩着。”
“你和他们谈妥了?”
“我一个人过去没意思,多约几个人也算有个照应。‘长城’吞并‘博禹’是迟早的事,咱们提前给自己找好退路,坚守到海骏牺牲前的最后一刻,再全身而退。”
袁自达点燃一支烟,思忖着申雷来约他跳槽的目的。“‘博禹’不一定会被吞并,新校区一旦建好,那可是本省第一所私立大学!电脑学校将作为大学的一个分部,会愈发兴旺。”
申雷冷笑一声,也点燃一支烟,“这只是海骏一厢情愿的理想蓝图,他的资金能支撑到那个时候吗?如果中途有股东撤资,或者发生点意外情况,新学校建到一半就要被拿去抵债!”
袁自达倒抽一口凉气!身为法律顾问,他对学校的资产状况比其他人更清楚,情况的确如申雷所言,海骏正走在一条高悬的细钢丝上,不能出一点差错,稍有闪失便会跌下悬崖粉身碎骨,甚至前十年打拼下来的积蓄都保不住。他私下经常与海骏有沟通,此役是背水一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他以为走钢丝唯有他一个人知道,他错了。
“我拿你当哥们才通这个信儿,保密啊!”
申雷走后袁自达陷入沉思,从私心考虑人都应该替自己留条退路,‘长城’开出的条件太诱人,何况他只是个占10%股份的小股东,是否应该如申雷所言,预先替自己留好一条退路呢?
一旦他们都预先为自己留条后路,海骏怎么办?袁自达心头泛起一股强烈的悲哀,为海骏,也为即将胎死腹中的大学。
此时的海骏正在喃喃自祷,希望老天爷不要终止这样的晴好天气。
五月的太阳放射出火焰一般的光,烤在身上火辣辣的。天空没有一丝云,空气里一片干燥的气息。气象台预报的暴雨迟迟未来,很多山区开始曝出干旱灾情,城里四处都挂起号召节约用水的横幅。
海骏希望6月底再下雨,外墙工程就可以毫无悬念地顺利完工,进入室内工程以后再下多大的雨都不影响工期进度了。
已经比预计时间提前了40多天,他佩服冯刚的指挥调度能力,也对他手下这支队伍颇为赞赏,不但吃苦耐劳且善打攻坚战。这个礼拜是最最关健的一周,如果外墙全部抢完就可以拆脚手架,顺利完工基本上没有悬念。
炫目的阳光正正射在脸上,他不由得眯缝起眼睛。不远处站着个人望着他,丝质衬衣扎在大摆裙里,衬出细腰长腿,一头长发在风中微微飘扬,阳光从她背后洒来,勾勒出一个金光点点的剪影。看得有些恍惚,不禁停下脚步抬手遮住直射的太阳仔细看。她朝他走近,再走近,亦菲?
“我老远就看见你了,怎么这幅表情?”亦菲大惑不解。
“我……我没看清,阳光太强。”海骏忍不住又看了亦菲一眼,心里好生奇怪怎么会没认出她,同时奇怪地问她怎么跑工地来了。
“给你送换洗衣服过来,还有吃的。”亦菲从包里拿出带来的各种吃食,堆满了办公桌。
“翔翔乖吗?”
“和小朋友吵架,这几天不愿去幼儿园,每天都要哄半天。”
“你怎么来的?”这个地方路还没通,没有任何一趟班车经过。
“开车来的!”亦菲洋洋得意手一指,“我有驾照啦!借了孟兰的车,要不要坐一坐我开的车呀?”
她咯咯的笑声刚刚荡漾开一半,就僵硬在了嘴角。海骏一脸漠然,既没有对她忽然之间会开车这个问题表示出惊讶,也没对她忽然有了驾照表示好奇。满心欢喜顿时化为索然无味,眉飞色舞的欣喜凝结成一脸冰霜。她想佛袖而去,但脚步却没有马上挪动。最近她的心境变了,她心里已经有了一点隐私,有了一点秘密,她不知不觉地不霸道也不骄横了。她低头去将桌上的吃食归放好,又将扔得满床的衣服统统装到袋子里。
海骏没觉察亦菲的表情变化,他的思维还纠缠在工程问题上。
“海骏,吃饭啦!哟……?”冯刚推门进来颇感意外,旋即马上笑道,“难得亦菲来工地视察,我请你们吃羊肉去!”
很多麓沙市的人开车来这里吃,它的羊肉、羊脚、羊肝、羊汤锅等等都烹调独特滋味鲜美,每天生意爆满,海骏、冯刚以及工长们经常来光顾,同老板混得很熟了。
“海骏,这个月该拨进度款了,下一步如果要再抢工期的话,就要提前把墙地砖等材料采购好。”
海骏望着袁自达,“你回去查查账面资金,和孟兰商量一下付款时间。”
袁自达面露难色,向他使了个眼色,二人走出餐馆外面。
“昨天我刚刚查过,帐上只有不到十万。”
海骏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
“我问了,孟兰她……她说只当面对你解释。”袁自达不好得说自己刚被孟兰大骂过一次,命令他立刻和妹妹孟年一刀两断。
海骏心头泛起一股不祥,决定下午就回学校去。
袁自达电话响,他忽然脸色大变,放下电话半响胸口还剧烈起伏着,脸色因为急促的呼吸而苍白无比。
“出什么事了?”
他定定看了海骏十秒钟,慢慢挤出一句话,像惊雷在海骏耳边炸响,“她要跟我离婚,条件只有一个,要我的股份。”
表面平静的姚丽梅其实一刻都没闲着,在恩人加知己刘晓米的悉心授意下,她上演了一出完美的暗渡陈仓。袁自达就像个小丑,浑然不知地在舞台表演了那么久,却不知猎人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把所有证据收集完毕,包括他和孟年的很多亲热照片。昨天,刘晓米告诉姚丽梅可以收网了,可以摊牌了。
灿烂高远的天空忽然间乌云密布,头顶响起一声炸雷,一场不曾预料的暴雨提前来临了。
海骏一巴掌拍在桌上时,财务科所有的人都吓得抬起头来。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经过我同意?作为财务部长你知道严重后果吗?”人们头一次见海骏如此发火,都傻了。
“我……我……”孟兰眼泪流了下来。
这段时间以来看着亦菲奢侈豪阔地花钱,孟兰对海骏有了看法,加之海骏守工地几乎不来学校,她上班变得自由散漫,要么逛街要么去打麻将。
麻友中有个叫红平的女人与她交往颇好,经常邀约她去棕榈小区打麻将。晚上从她家出来,孟兰走错道把车开到了后面的别墅区,车灯在幽暗的小区道路上显得格外亮堂,正前方一辆三菱越野车让孟兰心里一惊。熟悉的车子,熟悉的车牌,她一下子没回过神来,停下车定定看着,没错,是洪杰的车子!而他昨天就去地州出差了呀!
脑袋有些懵,孟兰在车上呆坐半响后下意识拿过电话。铃声响了好半天才传来洪杰的声音,和平日接电话一样的平静,一样的冷淡,“正和县里几个领导在谈工作,不跟你多说了。”
挂断的嘟嘟声把孟兰的心扯到了冰窟里,她忍住钻心的疼痛再次拨打过去,“你哪天回来?”
“后天或者大后天。”简洁得不能再简洁,孟兰想起来这是他一贯的语气。混乱的大脑蓦然想起他一个月有很多次这样的“出差”,每次在电话里都是如此简洁冷淡。
心凉如水,五月天手脚却冰冷得似僵尸,孟兰记不起那晚是如何回到家的,刚进家立刻后悔不跌。怎么没记一下那幢别墅的栋号?怎么不去物管那里问问房主是谁?紧接着另外一个问题又困扰住了她:是不是眼睛看花了?也许不是洪杰的车子呢?或者,他的车借给别人了?听他接电话时那么坦然,莫非是自己疑神疑鬼了?
夜晚在忽而左忽而右的拉扯猜测中耗尽,一早接到申雷电话,说有重要事情。孟兰顶着对熊猫眼来上班,神情恍惚的大脑怎么都集中不起思维。
申雷要预支一笔款项,“这钱急用!今天就要,算作我私人借款好啦。我是主管财务的副校长,不用去麻烦海骏。”
刚巧刘晓米也在财务室,她笑吟吟插话说按照公司法规定,股东借款是允许的。
孟兰的头是晕的,思维是凝滞的,满脑子都是关于洪杰行踪的各种推理。她甚至想马上去棕榈小区找到那幢别墅,弄清楚房主是谁。迷糊当中,她梦游一般很快替申雷办理好转账手续,然后迫不及待再次来到棕榈小区。
可是她被门卫挡在了外面,要求她在对讲系统上拨通业主家,经过业主允许才能进去。她根本记不清几栋几号,想给红平打电话,又不知该找个什么借口,最终只好懊丧地驾车返回。熬到晚上终于想好一个圆满的理由打通红平电话,她却已经飞去上海了。
本来这些事不应该说给任何人听的,但孟兰在抽抽噎噎当中竟然让它们完全替代了申雷借款的主题,对着海骏尽数倾倒出来,最后竟然嚎啕大哭。
海骏呆了半响,这是一个善良、直率、缺心眼的女人,一直以为她负责财务工作可以很放心,万万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犯下如此不可原谅的错误。当务之急是马上找申雷要回那笔款,否则支付不了冯刚的进度款,就没法保证工期!保证不了工期就保证不了顺利开学!保证不了开学就保证不了资金回笼!保证不了资金回笼就……海骏不敢继续想下去。
此时的申雷,正斜躺在刘晓米家松软的大沙发上吞云吐雾,得意洋洋看着吐出的烟圈:“现在即便海骏跟我翻脸也不亏,这笔钱好歹可以弥补我这几年为他做的贡献。”
“你如果只是这么想,未免太鼠目寸光了,也太让我失望了。”刘晓米端了杯红酒递给他。
“哦?你认为我应该如何才不算鼠目寸光?”
“我以为你拿这笔钱一定有番不同凡响的大作为,否则我也不会在孟兰面前替你说话。唉……”刘晓米一脸的失落,紧挨着他坐下,身子顺势斜靠在他腿上。
申雷心里一烫,伸手搂住她。这个女人的娇媚历来令他无法抵抗,懊恼的是始终驾驭不了她。他下了无数次决心远离她的诱惑,发过毒誓要永远离开她。可是每次一靠近,她散发香氛的身体,摄人魂魄的眼神,娇艳欲滴的红唇……体内不受控制的激昂瞬间战胜所有的决断,他不顾一切要飞蛾扑火,要欲仙欲死。
“你不会要拿笔钱告老还乡吧?”刘晓米的身子偎依得更贴近了,伸手在他那里探索着,酥软熏香的身体令申雷瞬间有了饥渴的斗志,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子底下。
“谁说我老了?谁说我要告老还乡?”申雷三下两下扯下自己衣服也扯开刘晓米衣裳,一下比一下猛烈地展示着威武,“我不但要做番大事业,还要让陷害我爹的家伙死无葬身之地!”
刘晓米微微一惊,却愈发妖媚地扭动身躯引燃他。
火焰喷薄欲出,申雷克制着,忍耐着,大脑有些缺氧,身体的力量却愈发猛烈起来,“坑害我爹坐牢的家伙,待我查出来一个都不留!统统打入地狱!统统……”火车终于脱轨,天崩地陷,飞溅的火星噼里啪啦燃放出绚烂的烟花,似火的岩浆喷射而出,申雷被高高抛起之后从万米高空急坠直下,淋漓尽致的失重,一无所有的酣畅。
刘晓米从浴室出来,已换上一件真丝镂空花蕾丝睡裙,美妙的胴体在薄如蝉翼的光晕后面若隐若现。她重新倒满两杯红酒,偎依着申雷坐下,自己先干下一杯。申雷接过酒一脸陶醉望着她,感觉浑身毛孔都惬意无比地舒展着,一动不想动。
“今晚就住这儿吧……”
刘晓米只轻轻一句,申雷立刻如打了鸡血似亢奋起来,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去洗个澡!”刘晓米嗔怒地推开他,“我在床上等你。”
在申雷后来的记忆里无数次回想起这个不真实的夜晚,他是那样疯狂,是那样不知疲倦。一次又一次攀登到最高峰,然后失重地坠落,再坠落,直到耗尽体内最后一丝气力,直到皮肤有了触痛的感觉。在后来的回忆当中,他觉得自己是拿这一夜当世界末日来狂欢和饕餮,冥冥当中仿佛早有了末日的预感。
在这样的狂欢与迷乱当中,他变成一个稚嫩天真的少年,变成一个透明无暇的孩子,变成一个对这个女人无比眷恋依赖的傻子,将心中所有秘密毫无保留地倾诉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