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二、晓燕释疑叙往事 河渠别师赋《赠别》
向河渠刚走不到十分钟,有人喊韦医生,王梨花笑笑说:“韦医生,我这儿很好,您忙去吧。”韦得志拿过床头柜上的收音机,选择了一段轻音乐,放在柜上,说:“那好,我去去就来。”说罢快步走了出去。
韦医生一走,王梨花强忍的泪水终于又倾泻出来。她本来就多愁善感,徐晓云曾戏称她为“绛珠仙子”。多年来的愁苦生活引得她常常以泪洗面,骤然走了心上人,她的眼泪怎能忍得住?明明知道他不会出现在门口了,还仍然望着门口,两行泪水如两道清泉直往外涌,枕巾很快就湿了一大片,她的眼泪还在流。
说说笑笑从街上回来的王大妈、姜雪如走到病房门口,见状惊呆了,王大妈快步走到床前,惊慌地问:“兰儿,你怎么啦?哪儿难过?”还是姜雪如反应快,一见自行车没了,就明白是离别的痛苦在纠缠着这位兰儿。如何转移她的注意力,止住她的泪水呢?姜雪如坐到床沿上思索起来。
“王大妈,姜同志,你们回来啦。”韦得志跨进病房说。“回来了,韦医生,老向怎么不等我们回来就走了呢?”姜雪如问。“是这样,时间已经不早了,如果等二位回来恐怕要带夜赶路,最重要的是他这个人怕接收人家的礼物,所以不辞而别,他要王老师和我向二位道歉致意。”韦得志回答后对王梨花说,“王老师,大妈和姜同志回来了,我就失陪了。”说罢走了出去。
听见王梨花还在抽泣,姜雪如移坐到王梨花的床沿上,攥住她的手说:“没有不散的筵席,心胸要开阔一些,李晓燕呢?可是送他去了?”“嗯--”王梨花哽咽着回答。“有一件事我觉得奇怪,韦、李两人结婚恐怕有两三年了,听话音韦医生没见过老向,却又称老向的母亲为干娘,这样说来他俩是干兄妹。干妹妹结婚,干哥哥怎么会不到场呢?”“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说他是小燕班上的辅导员,叫他哥哥的有好几个小同学呢,不过听说小燕跟他爸学过武术。”“学过武术,你说他俩都会武功?”“大概会,没见过。听褚国柱说河渠他初中时在县里得个什么散打亚军。”
“嗬!倒不简单。看他俩关系十分密切嘛。”“是的。听褚国柱说他有一弟一妹,还有什么小集团。弟弟叫缪青山,妹子就是她了。”“缪青山和小集团,我在开会时听说了,还见了小集团里的几个人,妹子却不在其中。”“他高三,妹子才初一,小集团的成员都是学习上的尖子,她怎么可能在其中呢?”“这就好解释那张照片了。”“什么照片?”“在县里学习时,曾在他日记本里见过一张合照,上面除了今天来的那个女的,就这位李晓燕是女的,其余都是男的。”
姜雪如见王梨花已被谈话转移了注意力,心中很高兴,为了增强效果,她继续将话题扯向李晓燕,而不使谈话冷场,她说:“看他俩那么个亲热劲儿,就没把前因后果告诉你,不怕你怀疑?”王梨花苦笑着说:“你不了解情况。晓燕那时才多大,十五六岁吧,人称‘细伢儿’‘点点儿’,除了敬佩他,什么别的意思也没有。假使是个大姑娘,他又不会跟她那么亲近了。你不知道他有多古板,多封建,人们常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纸,我追他费了好大的劲,现在却落得这样的结果,唉--”
姜雪如见梨花又将陷入苦闷中了,连忙打断她的话头,说:“我对他的了解,除你告诉我的外,主要来自县里那次培训。听小集团里的人们说,你俩谈恋爱他们根本就不懂,只以为徐晓云在跟他谈,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怕你笑话,我跟他谈,好象在搞地下工作。班上、组织内有几个家伙仗着老子的势力,要跟我谈,我知道这些人的厉害,连刀子都敢拼,没敢跟他公开谈,我请徐晓云帮我打掩护,见面前通过徐晓云约时间、地点,见了面就顾不上说别的。徐晓云的工作做得好,更让人相信的是救徐晓云那件事。”她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说,“大家更相信他俩在谈了,事实上徐晓云当时有对象,在城里。至于晓燕是不是他爸的干女儿,她是怎么叫他为哥,而叫别的男生却是张大哥李大哥的,详细情况我就不知道了。”
王梨花没有说谎,她是真不了解。其实向、李的关系并没有什么秘密,他对比他小的同学一贯有一种同他火爆性子不相称的特殊感情:四集体时他才上四年级,就组织本中队的少先队员早上帮一年级的小朋友打洗脸水,擦洗没洗干净的眼屎,端早饭;初中的时候 ,又俨然以大哥哥的身份卫护着几个受欺侮的小学生;高中里,跟比他小三岁的缪青山结下了不解之缘,跟初三的几位同学处成了兄弟般的关系,一年的辅导员生活,他与初一(四)的小同学有了相当程度的友谊。
与李晓燕的特殊关系却是由两件事促成的。一件起缘于晓燕受诬陷被老师处分,后来真象大白,她能正确对待诬陷她的同学和处分她的老师,显出小家伙的不同寻常,因而特别喜爱;一件缘于偶发事件。一个星期天向河渠从家里回校,见河边有三个男孩与一个女孩撕打,赶去打倒两人,踢一人下河,救出出的竟是李晓燕。听晓燕哭诉,恶少是大队支书的儿子和侄儿,常欺侮女孩子,向河渠问她愿不愿吃苦学点防身术,晓燕自是求之不得,于是回家后跟父亲提出请求,从那以后,每逢星期六下午就带晓燕回家,由老爸传授防身功夫,戒于男女授受不亲,他从不亲自教习。向河渠两个星期才回家一次,在不回家的那个星期天,由李晓燕单独前往。因为这一点,李晓燕拜老医生为干爹,向河渠自然就成了她哥,这就是叫别人为哥总带姓,而叫向河渠不带姓的原因。习武之事因向河渠不准说,直到他离校后才偶露口风,所以同学中极少有人知情。
学生中分成派别时,李晓燕始终跟在她哥后面,先当中间派,后倾向于《红联》。由于晓燕家在街后,距校较近,不寄宿,所以王梨花根本就不认识李晓燕。后来虽然李晓燕参加宣传队,属她管,那时她与向河渠正处于热恋之中,向河渠问及李晓燕的表现,因表现还不错,就如实说了。由于李晓燕年龄较小,根本不会怀疑有什么男女关系,同时又因搞的是地下工作式的恋爱,一见面就诉衷肠,顾不上说别的,后来两家都遭不幸,各自处于艰难之中,除从晓云信中得知晓燕依靠舅舅的关系解放了老医生之外,对向李两人的关系就更无所知了。
两人正议论着呢,李晓燕送她哥回来,听见了话尾子。本来李晓燕已不准备与王梨花多接触了,向河渠的解释使她多少明白了王梨花当时的处境,从而对她现时的境遇有了不少同情心。不过她还是坚持她的观点,那就是:不管怎么说,要是真爱她哥,就不应当屈服于家庭,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那能因为家庭的原因就抛掉比生命还宝贵的爱情和自由?即使不算她是浮上水,攀高枝儿,见异思迁,至少也应该说她对向河渠的爱不深不真。在送别的路上,李晓燕这样忠告向河渠:“哥,你的为人,你对问题的分析,对事情的处理,我都很佩服。只有在对王梨花上,你太多情了。凤莲嫂子是你的妻子,你的爱情只能倾注于她一人,别人无权享受;根据我的观察,恐怕也只是你自作多情,她只怕还不真的理解你的心。你给我们讲过《一千零一夜》中的那个裁缝受贵夫人的欺骗而自作多情、心甘情愿地供她驱使的故事,自己可不要忘了哇。”
尽管如此,她还是听从了她哥的吩咐,回到医院后就到了王梨花的病房,她必须在休息时间和上班时事情又不多的情况下多陪王梨花坐坐,不能让人家感到她的心态。她还有个想法,那就是:施恩不望报,只有傻瓜才那样干呢,她要宣传宣传她哥的为人,让那个姜干事、王妈妈知道知道她哥对王梨花的好,也让王梨花自己想想。正巧她在进屋前听到两人正在谈论她为什么叫向河渠为哥的事儿,于是笑吟吟地说:“两位姐姐在说我与河渠哥非亲非故的为什么又这样好?”
姜雪如有些尴尬地说:“谈着玩呢,你别多心。”李晓燕笑着说:“看大姐说的,有什么值得多心的?反正空着没事,我给你们闲聊聊。”姜雪如就坡下驴说:“那我们就洗耳恭听啦。你哥一走,少了个讲故事的,大妹子,你要是不来,可就寂寞多了,你讲,我给你削苹果,你哥不告而别,落得我们享受。”
“呃--,这个--,大妈大姐,我帮我哥向你们打个招呼,”李晓燕笑着说,“没有当面辞行,很不礼貌,对不起。不过他的不告而别呢,也是有原因的。梨花姐知道是我催他走的,时间不早啦,那时走到家,也得带点夜,要是等二位回来,起码要多走头二十里夜路。不怕你们见笑,我有点儿迷信思想,离他家七八里处有一段路,两边是坟场,夜里从那儿走,真的有些不放心。另外大妈大姐拎着空包出去,估计你们是买东西去的,你们的心意我一定转告,并代他谢谢。就是他在这儿也是不会收的,施恩不望报是他的原则,等你们回来,拉拉扯扯,一拖今天就走不成了。梨花姐拔了胄管,已安全了,他是该早些走了,我嫂子不知怎么盼着他呢,所以”“请,请你别别说了,我,我”王梨花脸上挂不住了,心里更凄楚,她打断了李晓燕的话说。李晓燕突然觉得自己嫌过分了些,忙赔笑说:“对不起,梨花姐,妹子年轻,说话不懂头脑,请原谅。”王梨花强装笑容说:“有什么对不起的呢,你说得对,他是早该走了。”
为缓和有点紧张的气氛,姜雪如说:“大妹子讲讲你们兄妹故事的吧,我可等着听呢。”李晓燕笑着说:“姐姐知道我没有兄弟,上小学的时候挨过一些男伢儿的欺侮,进初中,高三(二)是我们的辅导员班,从他那儿我得到了亲哥哥一样的爱护和帮助。”她边回忆边叙述往事:辅导学功课,讲少年成才的故事,带着她和其他同学学雷锋做好事,鼓励并帮助她入了团,助她打恶少,跟干爹学防身术,让她有力量打击坏人保护自己......她深情地说:“在父母关心不到的地方,他关心到了,我感到非常的温暖。虽然只是干哥哥,与亲哥哥又有什么区别?”
“为他爸的事你帮了大忙,也算还了他的情。”姜雪如说。“那算不了什么。我舅是局长,他一说就把问题弄清楚了。比起他对我的帮助来,真算不了什么。”李晓燕继续叙述着向河渠对她的帮助,她说,“运动中他将我们一班肯听话的拢在了一起,跟我们说不要瞎起哄、乱揪人,我们这一班哪一派也不参加,后来两派都骂我们,曹老师叫我们也成立个组织,我们没有揪过一个人。后来并到《红联》去了,哥要我学晓云、梨花姐的正派、勤劳,告诫我不要轻佻。快毕业前他特地赶了二十几里路来找我,说了三件事,一是不要进宣传队。说是宣传队里蛮多捉对儿的,瞎胡搅,也容易戏浮了,要我老老实实回蔬菜队劳动去;以后镇上招工,不要进针织厂,说那是个染坊,风气不好,有的姑娘怀了孕还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呢。说住要好邻行要好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怕我受影响;二是要做一个真正的人,要勤劳、正直,要能团结人,要俭朴,衣裳穿坏了,不要让人点点戳戳点坏了;三是婚姻大事要慎重。他说你现在还小,三五年内不要考虑,考虑早了没好处。年纪小,懂的事少,容易看错人。婚姻是件大事,错不得,一错就是毕生的遗憾。”
姜雪如问道:“提到婚姻,我到想问问,你们表兄妹?”“这个,你误会了。我妈是我婆婆带的压头女儿,没有血缘关系。”李晓燕解释后继续往下说,她将多年来向河渠对她的关心和帮助一件件、一桩桩简要地作了陈述,足足谈了个把小时,听得姜雪如都听出了神,也将王大妈听呆了,至于王梨花则更了解他也更后悔莫及了。
姜雪如好奇地问:“向河渠这样关心你,怎么连你结婚这么大事也没来呢?”“是这样,当时他在农机站当保管员,厂里规定他休假或请假,由晓云姐代班,云姐是送亲的为首之人,不能不来,所以他就不能来了。”
“晓云说你哥送了一件政治礼物,是吗?”王梨花微笑着问。“是啊,想看吗?”“想啊。”“我去拿来。”她兴冲冲地走了。“什么政治礼物?”“说是一首长诗。”“长诗,倒真要欣赏欣赏呢。”
一会儿只见李晓燕拿来一本绿塑料面的日记本,她走到病床前,正要递给王梨花,却被姜雪如伸手拿去,说:“她躺着看不方便,我来念给她听。”王梨花笑着说:“很好。”李晓燕无所谓,于是姜雪如翻开扉页,只见上面用钢笔楷书写着:
“燕妹:
适逢新婚之喜,无物为贺,谨以《管见》一首聊充贺礼,望笑纳。
愚兄河渠敬贺”
再翻开一页,一行一行的黑墨水钢笔字出现在眼前,字写得不好,但端端正正、整整齐齐,笔笔认真,一丝不苟。数了数,四十二句,二百九十四个字。姜雪如光顾看,却忘了念。从姜雪如的神态里,王梨花知道她被诗句吸引住了,于是笑着催促说:“咦--,你念啊。”“哎呀,”姜雪如抱歉地说,“倒把你给忘了。不过这诗的内容你不知道才怪嘞。”说吧,她清了清喉咙,念了起来:
“飞雁南来且北往,垂柳叶绿又叶黄。转眼十年成话史,光阴似箭去不还。
忆昔朝朝并肩斗,而今南北各一方。
姜雪如朗朗地念着,不知道王梨花已被引入了往事的回忆中。她继续念着:
欣闻妹子喜期近,将站新的起点上。无物为贺草数语,权且充作礼一项。
“礼一项,看来哥给妹妹不少礼品了?”姜雪如边念边问。李晓燕微笑着回答:“他就是这么个人,虽说条件并不好,还是送了不少。”
惟愿与妹共勉励,前进路上少阻挡。
“唔--,有点儿辅导员的口气”姜雪如点点头说。
人生路上棘荆多,尘海搏击靠路灯。马恩列斯著术丰,鲁迅笔刀解剖深。
毛主席经验更丰富,古今小说也可寻。我辈社会经验少,常常碰壁身心疼。
博览勤学多对照,改造自己利前行。
“嗳--,大妹子,这是在总结他自己吧?”姜雪如停下来问。“主要是针对我。因为文化革命的打打闹闹,让我看见理论书就头疼。他说我们年纪都轻,社会经验少,革命导师在领导革命事业中取得了丰富的经验,值得我们学习。鲁迅先生在那白色恐怖之中仍然能顽强地斗争,在石头缝里茁壮地成长,特殊的环境锻炼了他,使他成为革命者敬佩、敌人害怕的伟人。毛主席一生中的弯路比历史上哪一位领袖人物都多,他们的经验都凝集在他们的著作中,我们把它学来,对于我们走人生的道路还是很有指导作用的。”
“喔--”姜雪如又问,“这古今小说也可寻呢?”李晓燕看看姜雪如,又望望王梨花,笑笑,说:“我也不懂什么,你们都比我懂得多。”王梨花笑着说:“燕子是怕宣扬封资修吧?放心吧,她是我的好姐妹,从小相处,知根知底的。”
李晓燕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倒不是怕什么,说真的,特殊运动是把人们弄的不敢说话了。其实我哥说的就是让别有用心的人听了也不怕。他认为不管是好书坏书,作者都在用自己的作品宣传自己的主张,古代也好,现代也罢,都有人们成功的经验和失败的教训,哪怕就是我们认为的坏书,也可能从中找出或者叫悟出有益的东西。我们看小说就不能只追求情节,而应当从故事的字里行间,从故事的主人公遭遇中找出前人的经验教训,用以帮助我们避开陷阱,绕过暗礁,比较顺利地前进。比如《西游记》里的‘曾着卖糖君子哄,至今不信口甜人’啦,《绿牡丹》里的‘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阿谀人人喜,直言个个嫌’啦,《红楼梦》里的‘好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啦,《水浒传》里的‘经目之事犹恐未真,背后之言岂能全信’啦,还有《艳阳天》里的‘要懂得顾全大局,不能任着性子,想怎么就怎么,应当有点忍耐精神’啦,这些都是。”
“嗬!你懂的真不少哇。”姜雪如赞叹地说。“念啊。”王梨花轻声催促说。“是!”姜雪如玩皮地答应着,逗的王大妈也笑了。她继续念着:
社会本是大舞台,看客演员轮着来。五色气泡常易破,尖锐现实甩不开。
当她念到:“物质关系是基地,它是统帅板它拍。”时怀疑地问:“物质关系是统帅,一切由它来决定,这绝对化了些吧?就说她”她指指梨花,说,“与你哥的关系又哪里受物质关系的主宰呢?”“怎么不受物质关系的主宰呢?我哥说,物质的概念不完全指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还指那些人们能意识到的客观存在的,比如权力、势力、影响力也算。还有,要是我干爹不被揪,家庭有钱有势,梨花姐不也”李晓燕突然住了嘴,她见梨花又流泪了,意识到自己又说漏了嘴,忙辩解说,“梨花姐,我是从,咳——,不是我,噢——,我,我不是说你嫌贫爱富、趋炎附势,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的表态我哥已说了,我是说”“妹妹,你别多心,我是听到‘五色汽泡常易破’联想往事才难过的。没关系,雪如,你继续。”“都怪我不好,乱提问题乱议论,从此我只顾念,不再议论了。”
嘴说不发议论,其实哪里忍得住呢?当念到“清高自卑都不妥”时,禁不住又议论开了,她说:“那年在县里开会,听他说了些道理,今天再看看他的诗,确实不含糊。‘花盛蜂蝶尽盘旋,势衰门前生绿苔’‘地位利害不相同,一般互相难了解’,这些都很有见识。”晓燕说:“有见识的多着呢,他见到社会上有些女孩容易上当受骗,就写了一首诗,叫做《渔父。戒》”姜雪如说:“那不是诗,是词。”王梨花见姜雪如纠正李晓燕的说法,怕她脸上挂不住,忙说:“是不是
富贵荣华熏欲心,酒色场中恋欢情。时难久,祸易临,理智奠基自把凭。
李晓燕说:“是呀,是呀。”王梨花见姜雪如在发愣,催她说:“念啊,怎么不念了?”姜雪如是在回味这首词而发愣,一听催,就又拿起本子,李晓燕见“五色汽常易破”就引起王梨花的泪水,多少明白了她的心境,耽心下面的词语更会触景生情,就说:“下面的就不用念了吧?”并伸手来拿本子。姜雪如却错以为是晓燕害羞,她躲过晓燕的手,将本子递给了王梨花,自己则朗朗背诵说:
松柏梅为岁寒友,红叶传沟韦李偶。如影随形永不离,似蝶恋花情更稠。
相敬如宾谊日增,志同道合并肩走。祝愿百岁如蜜月,比翼双飞到永久。
“哎呀,你,你怎么啦?”姜雪如失惊地叫了起来。
原来果不出晓燕所料,梨花听了这良好的祝愿,立即联想到自己与河渠这一对“棒打鸳鸯两分开’的悲惨遭遇,以及刚才河渠慢慢退出病房,又伫立门口,深情顾盼、恋恋难舍的目光,还有那俯身相向、轻言慢语的劝慰,犹如钢刀刺痛她的心房,为了避嫌疑,为了各自的家庭,两人不能不分开,这一分开又何时能相见?想到这一切,又怎能不让她泪如雨下呢?
李晓燕劝慰说:“梨花姐,别折磨自己了,你还在病中呢,一定要放宽胸怀,养好病。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是宽慰我哥最好的办法。你这样下去,糟踏了自己,不但辜负了他的一番苦心,也会要了他的命的。你好他才好,为了他好,你必须好。你比我有文化,又聪明,不用我多说吧。”王梨花收住泪水,轻轻地说:“也不知他到了哪儿了?”
王梨花在挂念着向河渠,不知他到了哪儿,却不知向河渠在回家的路上竟听到一个令他不安的消息:严书记将调离沿江。
严书记要调离的消息传来后,在沿江好象引发了一场地震,一段时间内上上下下、男女老少、干部群众议论的都是这个。人们互相询问、猜测得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要调离?
严书记姓严,名良朋,六八年底由区委组织部长调任沿江公社党委书记兼革委会主任。沿江公社原是临江县一个先进单位,素有江北鱼米之乡的美称,文革中的派系之争也很出名。由于两派势力相差不太悬殊,因而权力之争更为激烈,最终军管会支持了人武部的那一派,原来的那位严书记处则被从监督劳动的沿江三队送到五七农场学习去了,沿江的农业生产陡然下跌,跌到平均水平以下,县委觉察到问题的所在,才将这位严书记调了过来。为与前一位严书记相区别,人们背地里称之为良朋书记。
良朋书记来沿江是一人独来,没带助手,而原班子已成体系,几乎是独拳打虎,不得不搞一言堂,以他雷厉风行的作风、铁面无私的做法,大力推行他自认为正确的那一套,在全社形成一股旋风,迅速起了变化,没几年改变了面貌,又重新成为先进公社。正当他踌躇满志要将沿江打造成通城地区农业学大寨标兵时,突然组织部来人找他谈话,说要调他去党校学习。
组织部来人走后,猜测、不安好多天在人们中间漫延着,流言也纷纷四起,有说他不善于团结一班人的,有说他太死板的,有说他与群众关系不好的,甚至还有说他生活作风有问题的,真是说什么的都有,不过却没有一个人说他贪财受礼的。
向河渠自1971年11月到公社,73年3月到农机站,十六个月的时间里有一半以上的时间在书记身边转悠,深知人们的议论并非空穴来风,当然那生活作风只怕是子虚乌有,其余都有些影子,有些事在他脑海里还留有不浅的印象:记得有一回会议要散时,记不清是谁指着会议桌说这破破烂烂的桌子也该整修一下了,向河渠接口说:“最好打成乒乓球桌式样,既可用于开会学习,又可”话没说完,就被书记给噎了回去,说是“又可整天打球玩,工作别做了。”结果打成长条形的会议桌。
公社干部也是人,不是只会工作的机器,打打球玩玩牌也没罪过,可他就是看不惯,凡被他看到,总会说:“就那么闲?你们的工作做得有多出色?就不能抓住机会看看书,学习学习?”一瓢冷水能把正玩得起劲人们的兴致全浇没,因而公社干部们要想松松快快,就得趁他不在家。记得有一次,财委、政工、黄娟和余书琴四人正在黄娟宿舍里打牌,向河渠为向表妹借看文艺宣传材料,也坐在那儿,四人玩得起劲,猛听得一阵敲门声,财委问:“谁?”外边传来浓重的老岸口音“我”,大家一听是书记的声音,慌了神儿,连忙藏起朴克。余书琴揣揣不安地打开门,咳--,是郭副书记,真是一场虚惊,黄娟骂道:“要死嘞,装神弄鬼的。”
向河渠在与严书记独处时曾婉委地劝谏过。那是一个晚上,向河渠陪书记到六队陆队长家聊儿一会儿回到住地,坐在桌旁,各看各的书。向河渠翻开笔记本说:“学习刚才这一段,书记呀,我到有个想法想说说。”“哦--”他抬起头问:“哪一段?”向河渠说:“我写的字细,看起来吃力,念给你听。”象这样谈学习体会并不是第一次,他习惯地点点头。向河渠念道:“最高原则是我们建立党的最高目标,忘记了就不算是共产党员。可是还有一条,就是要按着群众的要求,今天能办得到的,可能作到的。这样做,这样才算与群众密切联系,才算与群众接触。澎湃同志在海陆丰,他在那里去敬观音菩萨......如果不去,人们会说你这个人不好,怎么不信菩萨呢......”“这是哪本书上的,怎么没见过?”书记惊讶是问。向河渠告诉他:“这是1942年毛主席写的《布尔什维克化的十二条》中的一段,是我六六年串连时抄回来的。”“你给我读这一段,可是想说我有些做法没按规定的这个要求去做,因而受到人们的议论?”
向河渠说:“您的品格,您的原则性,都是我佩服的,您的用心无疑也是为改变沿江的后进面貌,但有些说法、做法却超越了现阶段的可能。”书记感兴趣地说:“是吗?说说看。”向河渠就“不准种花生”“不准吃请”“反对玩耍”等几件事说了自己的看法。可是积习已深的书记却认为“不准种花生是上级针对粮食总产没过关作出的决定,我不可违反。”“群众的需要也要服从革命的需要”“当干部的到下级、到群众家去吃喝是不正之风,就应当坚决制止,如果说这是脱离群众的表现,我将会一辈子象这样脱离群众。解放军还有个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呢,难道那也是脱离群众?”“毛主席、周总理日以继夜地工作还嫌时间不够,作为一个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人民的干部在没有达到预定的目标前,哪来的时间玩耍?我们的国家还很穷,老百姓的生活还很苦,根本没到享乐的时候,要等群众手上有钱,坛中有吃不完的粮,住上不愁风雨的房子,穿上新衣服,再玩乐也不迟啊。就是到了那一步也只能玩一会儿,因为还没到十几年前就宣传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点灯不用油,耕田不用牛’的目标,我们有干不完工作呢。”向河渠本想劝劝书记随和点的,没想到倒让书记给说服了,他觉得书记是对的。
可现在如果因为这些被调离,不是天大的冤枉吗?书记要走啦,向河渠去看望他,谁知看望的人太多了,有大小队干部,有社员群众;有喊“眼镜儿”的,有喊老严的,有喊书记的,乱嚷嚷的,向河渠不想凑这个热闹,转身走了。第二天再去,还是门庭如市,又只好打马回府。归途中他心想:这情景哪里有丝毫脱离群众的迹象?
向河渠做过通讯报导工作,在大小队跑的时候多,认识他的人也多,来看望的人中有两个老太问向河渠“这样的好人怎么会调离?”“新来的是什么样的人?”他没法回答。跃进七队队长尤闻道与向河渠关系不错,今天也是来看望书记的,见了向河渠,说:“秀才,你倒是给我说说,这原则还能坚持吗?眼镜儿可是坚持原则的铁头呀,他这么个下场,让人看了不是松了八担的劲吗?”
有些人暗地里议论拱严书记走的肯定是“威虎山”的一帮人。“威虎山”是沿江人武部那一派给运动中“拥派”人士的蔑称,这帮人在沿江有着很大的势力,公社党委中的多数、大队主要干部中的多数都是。严书记的到来对他们的既得利益都或多或少有所侵犯。实事求是地说这帮人并不喜欢严书记,却又无可奈何,因为他一身正气,难以侵犯,尤其是党委中的郭副书记最不喜欢他。因为郭副书记原本以为严惟恭一走,他就会当一把手的,没想到却来了个“眼镜儿”,因而千方百计地找严书记的毛病,不停地向县区打小报告,鼓动下面写人民来信。
向河渠不太相信这些小道消息,虽然他并不喜欢郭副书记的某些方面,比如吃请,比如与女人调情,尤其是想调戏徐晓云,但觉得郭副书记的工作还是勤勤恳恳的,说说笑笑中敲打大小队干部的缺点、错误,吃吃喝喝中要求请他的人帮他做好工作,他带的那个片并不比严书记带的片差,除没培养出全区标兵“跃进六队”外,他不太相信是郭副书记的主要原因是郭副书记文才口才都不行,上面不会选他当一把手。如果不是郭副书记,会是谁在暗中下绊子呢?那个财委倒有点可能,阴阳怪气的,挨过书记几次批评,可是财委上头没人啊。他弄不懂究竟是谁暗中算计了书记。
事实据说是县委接到很多人民来信,区委派人下来调查,没能查出个头尾,老书记亲临沿江整党整风,争论得很厉害,基本上除政工外,没人站在书记一边,多数是中间派,郭副书记、倪纪委、周组委和农场的卜场长为一边,结果严书记接到了调令。顺便说一句,一年后政工也换了新人。
即将离任的严书记一反常态,接受了人们的吃请,在几位大小队干部家作了客,还回家杀了一头猪,把猪肉和内脏运到沿江,宴请他打搅过的大队支书、主任,还有公社机关全体成员,喝一杯他的辞别酒,感谢十年来对他工作上的支持。但对公社机关和社直单位干部的邀请,他全部回绝。本来他是一家也不打算去的,禁不住人们说的那一番话,人们说:“您在任时不去是对的,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不利于工作。而今您离开这儿了,来请您可不是巴结您,您不去我们心里就不好受了。不管怎么说,十年来您为大家做了些什么,大家都是有数的,我们处得也不错。不说感谢,只说是朋友,作为朋友请您,能拒绝吗?”这个说,那个说,实在是难以拒绝,也就去了,头一家是跃进六队陆队长陆群飞家,这一来可不要紧,来请的人几乎挤破了门,严书记到底是严书记,他有他的打算,一是挑十年来关系密切的几家走一走,不去显得不通人情,对那些关系一般的、场面帐客气客气的则一概婉拒;二是去时带礼品,同时打算回请一下,这才有了前面说的杀猪一事。就这样后来为此还受到记过处分,而那些平常吃请的干部们却没听说有哪一个受到什么处分 ,你说这该怎么说?
向河渠原本也想请的,去时见请的人太多,自己的面子又太小,书记也不一定将自己放在眼里,所以就没去凑这个热闹,不过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不管书记心里有没有自己 ,书记在自己心里还是占据着重要位置的,他把书记列在恩师之列,对恩师的远去,他百感交集,回忆着书记对他的教育、关心和关照,他睡不着觉,拉亮了电灯,下床取出纸笔,写下了《赠别》诗:
遽闻君将行,心头猛然惊。思潮翻滚,顿涌波涛千万顷。古时惜别折柳枝,今世亲友筵席盛,我咋办呢?草书数语寄深情。
寄深情,忘不了回乡历程。坎坷崎岖人生路,你就象那引路人。八年若即若离,一载同食同寝。始闻宏论开心窍,继步后尘风骨硬。
风骨硬,稚子白发交口称:失明糟糠倍恩爱,万花丛中心晶莹;布衣草鞋旧车子,挥锄灭草同平民;礼不收、席不领,稳站船头顶浪行。
顶浪行,志果高,行确正。谁知高洁遭嫌嫉,心好事难成。三人言虎就有虎,聚蚊成雷邪竟赢。口碑在、尚堪庆,君虽行矣名犹存。
君将行矣、意难平,心涛澎湃涌万顷。是惜别、是庆幸?前者重啊后者轻。不舍您啊,还盼再引路。庆离别啊,庆离路障绊绳。别了,尊敬的良师,盼着您再来临。
诗是七八年十月十九日写下的,第二天他买来一本日记本,在扉页上端端正正写下了这首诗。巧的是刚抄完,秘书就打来电话,说书记要见他。向河渠就揣了这本日记本去了公社。
见到书记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双手恭敬地递上日记本,书记笑呵呵地接过本子,边客气地让坐,边翻开本子看了那首《赠别》,略显激动地说:“嗬,在沿江十年,不想到交了你这个小知己。”
向河渠认真地说:“不敢当,您是我的老师。”书记笑着说:“也行,算我收了个好学生。只是惭愧呀,我这个当老师的却没能照顾好你这个学生啊。”向河渠说:“书记谦虚了。我向河渠遇到的老师不少,最敬重的有小学的沙老师,初中的曹老师,高中的曹老师,还有就是社会上的您严老师,你们都是我做人的榜样,从你们身上我学到的东西是受用不尽的,怎能说您没照顾好我呢。”书记说:“你这么说,我是既高兴又愧疚。今天请你来,原本是打个招呼,盼你谅解的,事情总是这么不凑巧,算了,招呼就不打了,再跟你说几句,算是临别赠言吧。一是认准了的东西不要轻易放弃,要敢于坚持真理;二是要善于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在这方面要汲取我的教训。我是对自己要求严,对别人也严,你不要学我,要责己严,待人宽,才能团结他人收拢人心;三是不要认死理,要学会两分法,辩证看问题,不要一条道儿走到黑。你很聪明,悟性也高,尤其是爱学习最让我看重。记住这三点,今后大概不会有什么大碍了。喔,补充一条,注意发挥你的特长,说不定写文章是你最好的路。”
“严书记,今天”门外突然传来人声,见有别人,又突然住了口,见转过脸来的是向河渠,忙说,“呀,是向会计啊。”严书记伸出手来给向河渠说:“就这样,走的时候就不告诉你了,盼能听到你的成功消息。”向河渠握住书记的手说:“谢谢您的指教,我一定努力向前,争取不负您的期望。”随后向来人说:“苏支书,再见。”就走出门外,回厂而去。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这位人生路上的良师竟没能听到他的成功喜讯。书中代言,随着良朋书记的离去,直到撤乡并镇,沿江乡十几二十年竟然没能再跨入县的先进行列,有几年乡工业进入县后进队伍中到是有的,可不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