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多蹲坐女银衣人身旁,手中匕首摇摇晃晃,一会儿贴着女人胸口,作势要插进去,旋而又摇头举起,叹着气收在怀中,踌躇着不忍,彷徨着自责,好一会儿。
若眼前是头受伤的小兔子,小鹿儿,那该多好,杀了,放了,全没多大干系,可这是个人,英多见过人死的场面,那也没什么可怕的,可要自己杀人,那皮肉开洞之痛,他似能感同身受。
他没辙儿了,数次低头去听她呼吸,想等她自己死去,可她始终没有断气。
生死之间挣扎了一日,连太阳也看得倦了,落脚于远方的地平线,漫天无忧的湛蓝变得深邃,预警着生机的尽头。
杀吧!看着天色,云彩黯然,或给了英多动手的勇气。毕竟,遇着了报仇的机缘,错过了便成悔恨,他总忘不了英桓的,此刻不果断些,来日如何面对自己的回忆。
英多将匕首搭在了女人的胸口上。
忽然,她白净的脸抽搐了一下,嘴微微张开了,缓缓吞吐着生气,英多又呆住了。
她的呼吸声越来越大,不久后,眼也睁开了,将目光注入英多的眼神里,似乎读懂了什么,泛出一丝惊恐。
英多咬咬牙,他那瘦削清秀的脸,因为牙关隆起,而显得决绝。
匕首穿过女人的衣甲,抵着了娇嫩的皮肉,她张开嘴,挤出一声惊怖的嘶叫。
刀尖没有穿过皮肉,夹在银甲上,立在了女人的胸口,英多却忽然昏倒了,他的背上起了一阵激烈的电击,迅速遍布全身,他抽搐一下,当场没了知觉......
英多醒来时,已是扬风卷雪,冰霜似箭,他哼唧了几声,没人搭理,只那冷风呼喝回应着。
他摸摸身边,只有冰冷的石头,女人在哪儿?活着么?跑了么?
“喂!是谁?谁偷袭了我?”英多艰难站起,四肢依旧酥 麻。
“走吧,这里没人了”忽然,一个细小的声音说道。
“谁?”英多警觉道。一抹白光从他身上撺出,停留在他眼前,晃动着,闪烁着,却像一道光耀着的生灵,道:“走吧,没人了,你怪冷的吧。”
“我,我不冷!”英多犹疑道,他仍只穿着薄的麻布衫,却感到不那么冷彻骨,或是吃饱了的缘故。
“你不冷,那好啊,你就在这儿呆一个晚上。”那物催促道。
英多忽然感到一丝异样,耳畔似并未响起人声,却真切地与人对着话。
是鬼?是我着了魔?英多心里想着,连同昏阙之前那莫名其妙的电击,让他浑身起了疙瘩。
“哈哈,我是鬼还是魔?怎么不把我想成是天使,是精灵呢?”那物嬉笑着说,英多的双耳依旧只听得风声,脑中却闪现着它的话语,更叫他疑惑的是,那物竟知道他的念头,没经嘴说出来的念头。
“你在我脑子里?”英多问它。
“呸,在你面前。”
英多战战兢兢伸手去触那白光,恍如伸入了一束阳光,毕竟是看得见摸不着的一道光。
“耍的什么把戏?这玩意说话没声音的?难道是我死了?到了地府了?”英多心想。
据宝英族的长老们说,人死了是要进地府的,所以都埋在地下,要不然,扔下悬崖,可更方便些。
“呵呵,妙哉妙哉吧,你我沟通,大可不必说话。”那物笑道。
到底是进了地府,遇着鬼了!英多心想。
“还不赶紧下山,冻死在这儿了,就真见鬼了。”那物又道。
“我没死?”
那物说:“不走你就死翘翘了,放心,我跟了你也有些时日,不会害你的。”
英多这才记起来,多日前,遇上狼鹰那会儿,好像是瞧见有那么一道白光近了自己的身子,可自己一点儿感觉也没有,还以为是幻觉。
“你什么来头?”
“说了你也不懂,现在不懂,日后或许会的现在,你该做的,就是下山,回家钻被窝,省得挨冻死了,也没什么往后了。”
“说得轻巧,夜黑风高的,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往哪儿瞎撞去。”英多气馁道。
“你别急,我给你指路。”
“你?你知道我家在哪?黑咕隆咚的,你看得见?”英多不以为然。
“那不难,我能进你脑子,能看到来时路径,便知道回去的方向。”
英多大惊失色,喝骂道:“你这妖怪,我与你没仇没怨的,你钻我脑子里去害我作甚!”
“头发长见识短,此乃阅心术,你这野人懂甚。”
英多摸着黑,在脑中那声音的指引下,磕磕碰碰走了一夜,天明时,已淌过印溪,离家中不远。
他虽然衣着单薄,毕竟是一路走来,身上倒还暖和。他称那道光无名小白,说起来,这名字十分贴切。
树屋中,被窝里别样的温暖,兽皮毯子隔绝了连日来一切的苦楚,连着饥渴,连着悲伤,连着死亡的气息。
醒来时,他怀着全身酸软,肚子正出奇的愤懑,嚷叫食物的断绝。
无名小白不见了,小小的树屋里空荡荡的,英多心中也是空荡荡的,出了这屋子,他不知道去找谁,英桓死了,他没了朋友。
若是以往,出了这树屋,不是被英桓拉去打猎,就是与英桓碰头去干些什么,可这会儿,他能做什么呢,一个人去打猎?为了填饱肚子去奔波吗?
原来,生活竟是可以这样了无生趣的。
他的白马也没有来吵醒他,他离开多日,也许它再不会来找他了,也许它也死了。
肚子又发声警告了。
无奈着,英多拾起削箭刀,爬下树屋,开始四处寻找狸子、野鹿一类的猎物,既能填饱自己的肚子,又能做一件新皮衣,应付未来的日子。
走了整整一天,遇着了许多族人,大家都躲得远远的,冲着他指手画脚,不时发出笑声,充满着戏谑。
他想,也许大家都在谣传自己与英桓在宝龙族的遭遇。
花了整一天,打了一只狸子,刚好填饱肚子,剥下来的皮毛还不够织袖子用。回想与英桓一起时,打猎是很欢快的。
隔日,英多才将英桓的死讯透露给了他的父母。他本应该第一时间告诉他们的,可一想起要让他们面对那样的伤痛,他心头的沉重又不亚于抱着英桓尸体的那一刻。
他至今不记得那时是怎么跟二老提起的,只记得三人抱头痛哭,又神不守舍的领着二老去看了英桓的坟冢。
好在,他承诺了二老,若是他们老去了,他必然是要像英桓一样负担着他们的饮食起居的。
日子沉寂着溜走了好一段,英多觉得自己愈来愈像一具尸体,和英桓一同埋在地底。
无名小白消失了好一阵,直到一天,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怂恿着他去更远的林中碰运气,让他往南走。
英多欣然前往,他开始珍视这个奇怪的小东西,在他看来,这或许能成就一段新的友谊,他正对此甘之如饴。
往南走了很久,才遇着一拨儿剑齿兔。他弓着背,潜行向前,要走近猎物。
忽然,一阵儿金属磕碰之音打破了他的潜行,兔群离散着逃去了,是机械臂!
那声音再熟悉不过了,他不自觉循声而去,果然见到几个银衣人,正在围着挖个坑井。
英多潜行走近,偷 窥他们挖地脉。
“你站得太近,莫待会被他们发现咯。”无名小白抗议。
英多便小心翼翼爬到身边一颗大树上,在浓厚的树叶丛里隐蔽起来,继续着偷 窥。
银衣人挖地矿很有一套,他们轮流作业,操作机械臂十分熟练,英多刚爬上树枝时,坑井还没过他们的腰,可不一会儿,已经见不着脑袋。
又过了很久,坑井中扔出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坑边的银衣人打开摆放在地上的铁皮箱子,从箱子中取出一块布,将那块石头擦得铮亮铮亮的。又取出一个瓶子,打开瓶子滴了一滴水在石头上,举起石头仔细观看。
可能是隔着银盔看不太分明,银衣人干脆摘下了银盔。当银盔摘下的那一刻,英多呆了,心跳得厉害,险些从树枝上落下。
银盔藏着的是一头流云瀑布般的长发,是个女人。女人甩甩头,依稀能瞧见侧脸,白净清秀,眉目十分明朗,是那个女银衣人,是那个从英多刀口下消失的女人。
该死的,她竟然也还活着。英多心中泛起一丝恨意。
“嘻嘻,凭什么她不能活着。”无名小白道。
“是你弄晕了我,放了她,混球,你干的好事,你高兴了吧,她安然无恙呢,我非杀了她不可。”英多愤懑道。他仍未习惯那种沉默的交流方式。
“你杀啊。那天,我可没怎么着你,说不定,是你大意了,着了她的道。”无名小白反驳。
英多记不大清楚了,但觉得无名小白所言不无道理,莫始国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挺多,被暗算了也挺正常。
那女人以外,坑井边还站了个银衣人,女人将石头递给那人,那人也摘下头盔,细细看那石头,是个男的,身材比那女人高不出多少,也很白,一头漆黑的短发。
两人讨论了几句.男人朗声说:“继续挖,再来几块大的,就可以走了。”坑井中金属撞击声更猛烈了,接着,又几块石头递了上来,被擦亮,被滴上水滴。
“收工,伙计们。”男人喊到。
坑里的银衣人也爬了上来,连着地面的两个,共有六人。他们举机械臂把石头打成碎块,分装入几个大布袋里,每人扛一袋在肩上,整理装备离开了坑井。
英多慌忙下树,在银衣人们身后远远跟着,他并没有明确的动机,跟了不远,便要停下步子。
“咋了?怕了?要开溜。”无名小白戏谑。
“咋就叫开溜了呢,我饿了,要去找吃的。”
“往前走,不也能找着吃的。”
“那是南方,再往南就出了宝华秘境,族里头的规矩,不能出境。”英多严肃道。
“你还挺讲规矩的,难怪了,也不给英桓报仇。”无名小白早将英多脑海中丝丝缕缕的念头翻了个便。
“我有说不给报仇么。”英多虽想争辩,转而一想,面对无名小白,他就是赤裸裸的,什么都不必遮掩了。他再不好意思不去跟踪银衣人们。
“咱得立个规矩。”英多郑重道。
“你说。”
“你不能动不动就读我心思,要不然,我也不带着你了”
“哦,这样啊,你这人是不是邪念特多,怕别人知道。”无名小白笑道。
“我?我心里明镜儿似的,任由你看。不过,人总得留点儿藏着掖着的,要不然,也当不起人了。”英多说这话时,不由得想起了英婉儿,即便是在念头里,英多也恨不得将她遮盖住。
“我明白,若非必要,我便不读你的鬼脑壳。”无名小白承诺。
银衣人的队伍一路向南,树越来越矮,越来越稀,灌木丛渐渐密起来,草越来越深,离了深林,它们找到了集聚的天地。
不久后,天黑了。银衣人点着火把前行。风越来越大,吹着火把忽明忽暗,雹子又开始打下来了。英多只裹了件麻布衫,冻得慌了,心里抱怨无名小白。
“可真冷,咱们还是回树屋去,省得给你冻僵了,我给你指路。”无名小白道。
“少来,我还是随你的意,要不然,无情无义的帽子又落我头上了。”英多有意要和它扛一扛,不然总被它牵着鼻子走。
银衣人们停下了步伐,动用机械臂砍了些柴火,生起一团大火,围坐在火边,又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被子样的东西,裹住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躺在雪地里睡去了。
雹子停了,蒲公英样的雪花片片吹落,转眼间稀稀疏疏铺了满地。
英多冻得吃力。银衣人生的那团火,就在眼前,火尖子摇摆着,跳着妖艳的舞蹈,它的魔力不因为热焰,而是徐徐吹来的冷风,足以让英多以身犯险,去靠近它,解救自己。
银衣人们一动不动,似乎已睡得沉了,英多踮着脚,一步步迈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