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2月底,我等到了小雪。她是休假回来看看的,晚上就要回去。这天我也休假,躺在床上玩手机时,她给我发了一条微信,说她在店里。我赶紧洗了一个澡,动作麻利地来到店里。
刚进店,我就看到小雪正在收银台前跟秋花说话。她扭头看向我,我冲她会心一笑。这时,坐在一旁弯腰给香肠扎绳子的董老太见我进来,就嚷嚷着叫我帮她一起扎香肠。
“放心,我是不会帮你做任何事的,要不然怎么算是休假呢!”我正义凛然地拒绝她。
他们都在工作,我和小雪搬了两个小板凳,惬意地坐在门口的树荫下,边看他们干活儿边聊天。
小雪告诉我,一个星期前她请假回了趟家,因为她妹妹要结婚。她说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回过家了,因为家人一直不同意她来成都工作。这次妹妹结婚,才不得不回家。回家之后,父母很快就逼小雪去相亲。小雪不得不告诉父母,自己其实已经有男朋友了,而且是成都人。想不到父母死活不同意,硬叫小雪分手,还在半夜趁着小雪睡熟,偷偷没收了她的手机和身份证,使她没有办法再来成都。
她气得跟父母大吵了一架,翻箱倒柜,把家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自己的手机。然后她离家出走,跑到了闺蜜家。想来想去,她想到一个办法:她通过闺蜜的手机,联系自己的妹妹。在成功说服妹妹帮忙之后,妹妹对父母旁敲侧击,得知了手机和身份证的藏匿处,妹妹偷到之后,又交还到了小雪手中。小雪说着说着眼眶就湿润了,她痛惜自己走得太急,没能参加上妹妹的婚礼。
不是有句话叫:“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吗?我好奇为什么她的家人处心积虑不让她来成都。成都这么繁华,小雪的男朋友又是成都人,如此有利可图的事情,她的家人难道傻吗?
小雪告诉我,她的家人之所以不同意她跟现在的男朋友交往,是因为她的男朋友是汉族人。我一时摸不着头脑了,“什么意思?难道彝族歧视汉族人?”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地问她。
她说不是因为什么歧视不歧视,是因为文化差异。她的父母无法听懂汉语,所以首先交流就成了问题。
小雪男朋友家境优渥,并且家人待小雪很好,如果他们结婚,那小雪的婚后生活自然是会很幸福的。可对于小雪的家人来说,比起女儿婚后到底幸不幸福,交流的问题反而更重要。现实往往就是这般滑稽,我们作为旁人自然会想:女婿一年能跟岳父岳母见几次面呢?见面之后又能说上几句话呢?岳父母跟女婿之间的交流真的有那么重要?还比女儿的幸福重要?可现实就摆在那里,再滑稽它也是真的。现实总是那么的可恨,可恨到常叫人想把它狠狠地摔在地上,吐上一口浓痰,踩烂踢碎。
我本人的经历又何尝不是呢?我与什么人交朋友父母也要管。父母教育我:外地的朋友人品再好也不重要,要多跟村里的发小来往。恰巧我们家乡胜产流氓,人们都以做流氓为荣;你若不做流氓,就要被欺辱、被孤立,而我正是那个被欺辱、孤立的人。因此,我伟大的父母少不了对我冷嘲热讽,我不敢跟流氓交往,便说我是没出息。
有一次吃晚饭时,我被他们逼得崩溃了。我说:“与其让我跟他们交往,不如叫我去死!”说着我便去案板上拿刀。我本以为父母会上前阻拦,可当我拿起刀,转身看向父母时,却发现他们只是瞪着我生闷气。这刀一举起我便怂了,其实,一开始我就压根没打算要死。
我妈说:“来!死,呦、出息了,没说两句就要死,死还不容易!谁还不会死!”
我当时就觉得,他们好像完全不在乎我的死活。一个无法指望得上的儿子,死不死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猜他们当时大概就是这样想的。
我哭着把刀朝父母面前的饭桌上砸去,大骂:“我操你妈!你们为什么要生我!等我长大了,你们给我等着!”
自然,我被男女混合双打了一顿。最后我哭着求饶,又被他们打了半天才罢休。
本来当我骂出那句:“等我长大了,你们给我等着。”时,心里已经决定长大后要报复他们了。如今我已经长大了,可我早已经放弃了那个念头。因为,不管怎样我是父母养大的,他们供我吃穿、上学,物质上也从未亏待过我。除了一直逼我跟流氓交往,还有现在嫌我赚不下钱外,也没有什么让我觉得太过分的地方了。
后来,等我长大一些了,父母也把他们逼我跟流氓交往的原因对我说了。他们说:我们老了之后就靠你了,以后我们过寿、或者你结婚,是要办宴席请客吃饭的。你在外面交的朋友再多,他们也不会来咱们家给你帮忙张罗,张罗宴席全得靠你同村的发小。如果宴席没有朋友来参加,是要被村里人笑话死的。
我说:“那我就不办宴席了!办宴席这种事情,只是一种世俗的仪式。我不在乎!我也不怕被人笑话!”
我当时一直在说自己的感受,什么“自己不在乎”、“自己不怕被人笑话”,这只是因为我当时还单纯,还相信父母之爱的无私与伟大。可当父母再三开导完我之后,我似乎领悟了他们的潜在含义,那就是:我不在乎,可父母在乎;我不嫌自己丢人,可父母嫌我丢人。
当时的我已无言以对,现在的我有很多疑问:为什么有些父母,可以为了自己的孩子舍弃生命;另有些父母,为了自己的面子,宁肯把自己的孩子推入深渊?我确信这世上存在着无私的父母之爱,但不是每个孩子都能有幸得到。如果你不认同这话,那么恭喜你,你真幸运。
以人类的道德观来看,一头被人类豢养大的牲口,若不思用劳动来报答人类,即为不忠不义。所以牲口生来就要被关在圈里,任人奴役、使唤,不应当享有自由。生孩子亦然,一个不听父母话的孩子,不算是一头好牲口。孩子若胆敢追求自由和快乐,对有些父母而言,这就是自私。告别快乐的自私,选择逐利的辛苦,这是他们为自己的孩子,一早就布局好的阴谋,这种阴谋就叫“成熟”。成熟的尽头是什么?是死亡、是腐烂,这是所有生命,都将无法逃脱的宿命。所以带给我们生命的人,同时也带给了我们死亡和痛苦,这是他们一早就明了的事,所以生下我们到底算不算恩情?由于自然规律,我们无法自己生下自己;因为道德约束,我们不能自己杀死自己,我们的死活竟全不归自己掌控,这便是上天最不讲理之处。算了,既然生而为人,那还说什么呢?我老实听话就是了。
接着谈小雪。伤感过后,小雪突然兴致勃勃地给我讲述起了她和自己对象的恋情经过。我忽然发觉,她讲述的恋爱经历越是甜蜜,我的心里就越是难受。显然,我还是喜欢着她的。因为喜欢一个人的标志,就是见不得她跟别的异性好。我不愿意听她跟别的男生有多幸福,我希望听到的是她的痛苦,她越是痛苦我就越是欣慰。虽然对于他们的故事我不感兴趣,但出于礼貌,我还是尽量努力地在听。只记得她说,他的对象比她小一岁,两人是在大学一个社团群里认识的,她们先是在网上开始谈恋爱,然后才变成线下的真实恋人。对于这种操作我很无语,但学生时代的很多恋情,不就是这样荒唐吗?我们都是从青春过来的,这种事情虽然荒唐,却也很好理解。
她还说,她的对象对她特别好,每次出去玩,从来都不肯让她花钱。中国的情人节多,每到那几个情人节,小雪的对象都会给她买花和很多零食。有一次,她甚至感动得紧紧抱了那个男生一个多小时才罢休。也就是在那天,他们发生了性关系。这是小雪小声告诉我的,听到这个,我的心彻底凉了,对她最后残存的喜欢也消失殆尽了。
“哇!真是个好男生,我还以为这种男生只有电影里才有呢。”我违心地称赞。
“是啊,我感觉可以写成电影了,哈哈。”
接下来随便聊了几句,我便决定上楼去了。他们再怎么幸福,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那只会将我过去的感情经历衬托得更加不幸。比起别人的幸福,我自然更关心自己的不幸。
我躺在床上心里五味杂陈,开始回忆起学生时代自己的感情经历。那些像是带了青春滤镜的校园记忆,像放映机一样,一帧一帧地投映在我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