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细岩缝中,英多用身子挤着英桓,英桓毫无反应,似石头一般僵冷,伸指去碰他的手,是冰凉的.
英多心头涌起一阵儿惶恐,疑心英桓是死了,便使尽全力,挤着他的身子往外挪,身躯、手脚被岩石擦得鲜血淋漓,无奈着、强忍着山石棱角的千刀万剐,推着那胖大身躯,挨挨蹭蹭挤出了岩缝。
除了风,身周一片死寂,雪花是灵丹妙药,贴满了英多血淋淋的身躯,解救了皮开肉绽的疼痛。
无所不在的夜,是无形的妖魔,手舞足蹈摆弄着世界,呼吸化作冰冷的风,使英多冻得发僵,他俯身下去拍着英桓肉乎乎的面庞,呼喊他的名字,回应的只有冷风,嘲笑着,狠狠地拍打他单薄的背脊,戏谑他的失落。
英多脑中一片空白,他的血是热的,心是冷的,双唇微微颤动,机械着重复英桓的名字,面庞僵硬,眼中擒着的泪不自觉落下,融开两条雪线。
秘境的雪,在英多看来,曾是世界最美的馈赠,可如今,他只感到了雪的残酷,对生命的冷淡,把世界变得寂寥,把自己变得绝望。
回忆,酸甜苦辣,许多画面开始闪现,那是与英桓在一起的场景,在那些地方,英桓是鲜活的,他的脸,肥硕的手掌,摇晃的肚腩,那么清晰,如此真实,他是自己寸步不离的朋友。
英多的身子连同那些思绪,一块儿冻结在夜里,随着时光,流向了过往。
风渐渐变得温和,雪渐渐小了,一道金光骤然划破夜的铁幕,云彩解禁了,成了一群囚禁已久的鸟儿,刹那间飞满了天际,缤纷的色彩是她的歌谣,炫目在各个角落。
夜被初生的太阳一瞬间燃尽,它的消逝,如同它的降生一般突然。
绝驰岭上,英多是唯一的生机,在他怀里,是僵直的英桓。这是新的一天,冷空气中飘渺着悲凉,白雪印染了血色阳光,洋溢着血腥味儿。
“那些狗杂种,球儿哥,我们报仇去。”英多这么想着,咬起牙关,将英桓扛在背上,踉踉跄跄往岭下走去。
走了不久,才过了山腰,英多只觉得尸体越来越沉,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此时,每往前一步,消耗的都是意志。
于是,他放下尸体,一屁股瘫坐在雪地里,那些复仇的冲动也瘫软了,消沉了。
“真倒霉,偏偏遇着了该死的银衣人。”他心里,于英桓的死,不过一时愤恨,夹杂着悲伤,可死乃是一件平淡无奇的事情,至于报仇不报仇的,也靠机缘,在宝华秘境,这是自然的法则,活命的规矩,没有太多杂念,只有活着。
他随地抓了把雪,嚼在口中,牙都要冻掉了,但喉管却固执地将雪水送入肚中,过于饥渴时,吞咽成了本能。
吃了几把雪,渐渐储蓄了新的能量,抬头张望前路,却依稀瞧见了银衣人的身影,在下面很远的山石上,是躺着的,不那么惹眼。
他慌乱着起身,走下去了些,这才断定了一切。
英多俯身下去摸了块石头,冰冷的,比手掌大些,用来自卫足够了。缓缓往山下走了一程,离银衣人们不过二百米远了。
眼前所见让他心里发怵,银衣人们横七竖八地分躺在雪地里,身上淌着血,染红了一片雪地,岩狐却也趴在那里纹丝不动。
是都死了吗?
英多犹疑了好一阵。他时而放下了防身的石头,放弃报仇的机遇,盘算着偷偷绕下山去,逃了便一了百了。时而又捡起石头抱在怀里,继续往前探走几步,心底里巴望着见证这一切死亡,见证一番仇恨的终结。
终究,他还是过去了,硬着头皮,俯身下去摘掉了一个银衣人的银盔,探他的鼻息,冰冷的唇,毫无鼻息,再端详他的身子,胸口几处血污的破洞,应当是被岩狐的爪子抓透,手上仍紧握着把匕首。
英多取下那把匕首,站起来又去探察别的银衣人。见识了二三张死人面孔后,他才忐忑走到女银衣人的躯体边。
英多不忍去摘她的头盔,他看够了死人的脸,不想毁了对她面孔的印象,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岩狐。
他还不敢走过去,先是仔细观察了一阵,确认岩狐的肚子是被机械臂穿透了的,应当是死透了的,才壮着胆过去摸。果真,岩狐也成了一块死寂的驱壳,没了生气。
英多想了想,决定要挖个大坑,把英桓就地埋了,还要把毛茸茸的岩狐垫在英桓的身体下,这样英桓就能睡得舒服,再大的风雪也不会冷。
他捡起机械臂,臂上的血仍未干,滑溜溜的,费力拖到岩狐尸身旁,调出臂里的铁铲,那铲子就在岩狐身下旋转着开挖起来。
毕竟饥饿难耐,不一刻,英多开始头昏眼花,混身虚脱起来,他倚靠在岩狐臂下,伸匕首割下一块膀子肉,将肉上的皮毛削掉,在雪地上擦擦,除去血污,大口嚼落了肚。
这不是他第一次吃生的,有时,猎着了野牛、野鹿的,他总能在猎物背脊上割下最好的一块肉,与英桓一同生吃,那滋味也不血腥,反而嫩爽。可这岩狐肉,又硬又腥,若非真的饿晕了,绝享用不起的。
说来奇怪,岩狐的肉宛如灵丹妙药,才落肚不久,英多就感到浑身发热,四肢百骸充斥了无穷气力,操作机械臂全不似先前吃力。
日头到了当空,岭上的雪全融尽了,干了一个上午,他竟不觉得累,渴得慌了,径自跑去山下喝水,又跑回来接着挖。行走于岩道陡坡,迈开了步子跑,只觉身轻如燕,没喘过一口粗气。
待到午间,土坑已挖了三米深,足够埋没岩狐和英桓的了,他便将英桓抱入坑里,摆端正了,再将岩狐推落下去,覆在了英桓尸身上,盖上土石,垒起一堆石块作坟头。
他自幼没了父母,野坟见过不少,没见过自家人的,英桓勉强算唯一的亲人,于是,忍不住坟前哭诉了一番,泪落得干了,才准备下山。
走了几步,回头望望坟头,又看看银衣人们的尸体,心想,叫这些混蛋在这儿受些风吹日晒,腐臭了才好,若叫豺狼鹰鹫的吃了去,还便宜了他们。
他又看了看那女银衣人,只她还戴着头盔,还是那副优雅的身姿躺着,好奇劲儿再止不住,想把她的头盔也摘掉,目睹下死去的美人尊容,即便是丑的,也可省掉些无聊的挂碍,萍水相逢之人,不记得喜欢与恨最是利落。
他走过去,取下她的头盔,她的脸仍是白净的,俏丽的模样并没折损半分,死透的苍凉全没有写在脸上。
他忍不住去抚了她的脸颊,软绵绵的,竟还是热的。
她,她……居然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