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我被一个电话搅乱了心情,是店长打来的。他现在已经被调去另一家店了。那家店以前是直营店,现在改成了加盟店。因为薪资待遇问题,之前的员工连同店长都离职了,现在只剩下了老板跟老板娘。因为我们店长能力突出,所以被调去那家店,帮助该店起死回生。
店长去了之后,我们店就由资历最老的员工谢琳临时充当店长。
几天后,店长给我打来一个电话。他语气委婉,暗示我从这边离职,过去跟他一起上班。很明显,他的这种做法是不道德的,这摆明了是在挖人,是拆东墙补西墙。我一个劲儿地推脱,表现得很抗拒。因为我们这家店本身也是加盟店,除了店长,其他员工是不归公司调配的,所以我有权利不听他的话。他当然心虚,可一见我这般抗拒,他的语气立马转为很强硬,好像不是在跟我商量,而是直接下命令。
我从没见他对我用过这样的语气,心里一时竟开始想要服软儿;可一想到他们那边员工都走光了,剩下的只有领导,就我一个职位卑贱的员工。我这一去,还不得被他们使唤死啊!我们这边人多活儿少,又有年轻姑娘做伴,从安乐乡跳到火坑里,哪个傻子乐意?
还有一个原因,我也没有告诉店长。其实我之前就在那家店工作过,当时那家店还是直营店。而且,在那里我度过了从业生涯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之所以美好,当然也与年轻姑娘有关。
当时,那家店也有两个年轻姑娘,而且都比我小四岁,她们当时才十八岁。与久处职场、虚伪世故的僵尸不同,她们活泼单纯、充满生机,就像你我曾经有过的模样。后来又来了两个比我还小的男生,店里的气氛便更加活跃了。
当时,我们每天开着各种玩笑。店里有三个五十岁左右的阿姨,我们也跟她们没大没小地开玩笑。受我们这些年轻孩子的影响,她们也渐渐地变得幽默开朗。她们管我们叫小朋友,我们管她们叫大朋友。那时候我就知道,很多成年人的所谓成熟,其实都是伪装,一旦有机会放下心来,大家都愿意做回一个孩子。
我在那家店,做了有半年时间。那是在我刚步入社会时。之所以会选择那份儿工作,是想体验一下做“底层劳动人民”的辛酸。当时的我,大学刚毕业,自命不凡,对未来充满信心。在有了一定积蓄之后,我选择离开那里。后来我才知道:我离开的是校园之外的另一个天堂。可当时的我并不这样认为。因为每天早上五点多就要起床,工作内容尽是跟人和蔬菜打交道,还经常会遇到素质低下、无理取闹的顾客,时常受到顾客的蔑视和谩骂。
店里有些中老年妇女会趁乱把东西偷走,这很常见,不必细说。更多的人,会把青菜叶子当场扒了一层又一层,最后剩下里面一朵鲜嫩的菜心,然后放在秤上称重卖。最后的结果就是:老板赔本赚吆喝。因为蔬菜的利润本来就很低,老板进货时是按整棵菜的重量付的钱,最后却只有里面一朵菜心换成了钱,剩下的外面的叶子,都被顾客扒掉,扔进了垃圾桶。甚至有些顾客,扒完外面的叶子,付完菜心的钱后,又会返回到垃圾桶边,又去捡刚才被自己丢掉的菜叶。我们告诉她不准捡,要捡就捡回秤上付钱买。她会说:反正扔到垃圾桶里你们也不要了。我们说:我们宁愿这菜烂掉,或者被什么狗啊、猫啊的,随便什么牲畜吃掉,也不愿意让你捡了去。这时候,彼此非要大吵一架才罢休。而且,这时常常是顾客帮着顾客说话,说我们这些奸商心是黑的。后来,店长干脆专门安排一个员工,进行现场监督,只要有顾客扒菜叶,就大声喝止。
林子大了,什么品种的鸟都有,莫名其妙的顾客也有很多。比方说,有一次,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顾客,竟把店里卖的一只鸡的两根爪子,硬生生用牙啃了下来,然后放在电子秤上,让我们只把鸡爪卖给她,我们觉得又气又好笑。
还有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自称年轻时是食品监督局的。每次来我们店,都像带着一双犀利的鹰眼。她拿起蔬菜东翻西看,若菜上发现什么烂叶、虫眼、或可疑之处,非要一一指出。她看我们的眼神儿,就像警察审讯小偷时的一样,总盯得我们心里发毛。
还有很多事情,在此不一一列举。
总之,在攒了点儿积蓄之后,我迫不及待地离开了那里。临走时那种兴奋的神态,就像是在告诉所有人:我不会再做这种工作了!我不会再回来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多少有些愧疚,因为我所鄙视的,正是他们当中有些人一辈子只能从事的工作,而这些人中,确实有一些是很不错的人。
后来我走投无路,就又想回到那家店了;可当时那家店,也已物是人非。他们该调走的调走,该换工作的换了工作。那家店留下来的老同事,只剩那三个阿姨了,前不久这三个阿姨也选择了辞职。
我无法告诉店长这些原因,所以只是一味支支吾吾地推脱。最后店长拿我也没有了办法,愤怒地挂掉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小雪过来敲我门,她说店长叫她去那里上班,店长语气很强硬,她不好拒绝只能答应了。
“你想过去?”
“不想啊,可是他说那边人都走光了,只能过去。”
“那你还回得来吗?”
“不知道,我感觉我去那边不到一个星期就会哭。”
“你就说让你过去你就辞职,他就不会让你去了。”
“可是那边没人了,那店长去哪里找人啊?”
“…”小雪这么懂事让我有些惭愧,如果我没有做出那么不讲义气的事,也就不会连累到小雪。
三天之后小雪走了。
小雪走了之后,我心情极度落寞,周围的一切,都感觉变得极度匮乏。我时常不知不觉就会对同事提起小雪,他们发觉之后笑着嘲我:“月月,你是不是喜欢小雪啊?”
“说什么呢!人家有对象,我只是觉得走了一个人之后,工作没有那么轻松了。”
对于我经常提起小雪,秋花偶尔也会唯唯诺诺地嘲讽我。但她嘲讽我的神情,给我的感觉与其他人不同,我觉得她的嘲讽中,带有浓浓的醋味儿。
“小雪走了,秋花也不错啊,要不然你俩凑一对儿也行啊。”对我开这玩笑的同事,是一个来自东北的阿姨。
“我才不跟他凑一对呢。”秋花嫌弃地说。
“秋花有对象吗”东北阿姨问。
“你看她那个样子像能搞下对象的人嘛!刚来的时候问她名字她都不敢说。”我用不屑的语气说。
“秋花多好啊,这么漂亮一个大姑娘,喜欢的人应该很多吧!”
对于东北阿姨的这句话,我很不以为然。
过了好多天,小雪还是没有回来,我忍不住给她发微信。
“小雪你啥时候回来啊?”
“不知道,这边还没有招下人呢。”
“你过去多久了啊?有二十天了吧!”
“今天是第十三天。”
“啊,才十三天啊,我还以为有二十天了呢。”
唉,美好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在我们晕头转向的人生里,有多少光阴都虚掷在了故作心安的等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