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的一天,派出所的民警给我打电话,说小杨因盗窃被抓,让我去一趟。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心硬地说,你们给他爸打电话吧,我们现在不是一家人了。
民警说,你还是过来一趟吧,我们联系不上他爸。
我只得去了。
民警告诉我,小杨偷了同学的手机,那个同学知道是他偷的,但他不承认,人家只好告诉了班主任。
班主任问小杨,小杨仍不承认,班主任只好报了警,警察在他的床铺下面找到了那部手机。
当时被偷手机的那个同学也在场,他表示手机拿回来就好,不要追究小杨的刑事责任了。
民警也觉得应该给小杨一次机会,毕竟还是个孩子,但要求家属来领人。
他们给老杨打了几次电话,一直关机,这才又给我打的。
班主任说小杨最近简直不像话,学习一落千丈不说,还经常和同学打架,迟到早退无故旷课更是家常便饭。
我给班主任和那个同学道了歉,又给民警认了一顿错,说了一顿好话,小杨写了检讨书,我们才离开了派出所。
我领着小杨走进一家小饭馆,要了两个菜。
小杨一直不说话,也不看我。
我问了他半天,他连一个字也不回答。
等饭菜上来,他就闷着头吃,吃着吃着眼泪就刷刷地下来了,吧嗒吧嗒地滴进饭碗里。
我有些难过,抽出纸巾给他擦了擦眼泪,问:“是不你爸不管你了?”
他仍不说话,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米饭,时而哽咽一下。
他吃完了,擦了嘴,平静了一会儿才告诉我,自从和我离婚后,老杨又恢复到了阿灵刚去世时的那种状态,整日以酒裹腹,以泪洗面。
小杨每周末回到家,吃不上饭不说,连伙食费都拿不到。
老杨总是让小杨跟同学们转借一下,可只借不还,同学们就有意见了。
有一次有个同学丢了二百块钱,大家私下里一致认为是小杨偷的。
小杨一生气,索性偷了那个同学的手机。
我叹了口气,老杨终于又有借口逃避责任了。
无形之中,我的身上又多了一宗罪。
我问:“你爸的书还没出吗?”
小杨说,他的书根本就出不了,他的书稿投给几家出版社都被退稿了。
那个纪老师根本不是什么编辑,只是老杨的初中同学,因为老公出轨了,她向老杨诉苦,老杨热心安慰,两人就暗渡陈仓了。
两人原本计划着合伙做点小生意,老杨出资,那个女人出力,老杨于是谎称向出版社领导送礼跟我拿了三万。
买卖还没开始做,那个女人的老公回心转意了,抛弃了小三挽回了她,她就把老杨给甩了,钱也没还他。
老杨给人家老公戴了绿帽子,做贼心虚,也不敢去要。
小杨说:“这是我爸一次喝醉了告诉我的,他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我一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我真的就是把脑子用烂了也玩不过这些人,聪明如阿灵,不也一样看走眼了吗?
我在想,老杨拿着我的钱和那个女人颠鸾倒凤时,不知会不会向对方炫耀自己的聪明和嘲笑我是个傻×。
不过如果阿灵在世,老杨应该不敢兴风作浪,说不定真还能取得很大的成就。
某种程度上说,是我害了老杨。
我不怪他,也不心疼他,只是有点可怜他。
我说:“无论遇到了什么事,你都不应该放弃学习,你是个学生!”
小杨低下了头,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片刻后他抬起头说:“我想变坏。”
我问为什么,他说:“学好有什么用?”
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知道学好有什么用,但是你没有变坏的资格!我都没变坏,你凭什么变坏?”
小杨愣住了,显然他没弄明白他变坏和我变坏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我说:“以后我每周给你送伙食费来,你一定要把落下的学习快快地赶上来!”
那时小杨已上高二,离高考不远了。
小杨含着泪点了点头。
我问小杨跟人借了多少钱,小杨说六百,我给了他一千。
我们离开了小饭馆,我打车把他送到学校门口,他走进校园又跑了出来,说:“小苇阿姨,我见你开食堂的那个院子里有间房里有张床,我每周末回来去那里住行吗?我不想回家。”
我以前带老杨父子俩参观过我的食堂。
当时小杨还让他爸放弃写作和我一起经营食堂,老杨引经据典地说了一通大道理让小杨闭嘴了。
我问为什么,小杨说:“我不想看到他那副喝醉了又哭又笑的样子,烦死了!”
我答应了他。
不得不说,小杨真是个知冷知热的好孩子,他每周末回来住在那套院的那间房子里,一有空就跑进厨房帮忙,一看到我干活就过来和我抢着干。
我在那间房里摆了一张书桌,我让他写作业去,他每每擦擦汗说:“我写闷了,老师说要劳逸结合。”
假期小杨也住在那里,期间回过几趟家,他说,他爸又开始写作了,指间夹着烟卷,键盘旁放着酒瓶,抽一口烟喝一口酒打几行字,有时也会掉几点泪。
老杨自称是在写回忆录。
我想老杨在抽烟喝酒回忆往事感动自己的闲暇,可能还要去安慰一下哪个情场失意的女同学以体现他的“自然的人性之美”吧。
小杨顺利考上了大学,但当他拿着录取通知书给我看,我高兴得祝贺他时,他却显得有些忧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坐在他的床铺上一声不吭,低着头,用脚划拉着水磨石地板,想要把那上面的斑点擦去似的。
我知道他和我当年面临着同样的困境。
我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安心去上吧,学费我给你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