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门房李掌柜悠闲的喝着茶水,完全不像李忠说的心急如焚,王先生也不在意“您要破点财”老掌柜点头同意,待会的事我来办,你们帮衬着就行,老掌柜还是点头不语,起身走到门口学着李忠的样子做了个请的姿势,王先生苦笑一声“老哥哥,您准知道我有主意呢?万一我没办法你怎么办”老掌柜头也没回率先出门去了,大有一种生死不顾的无畏。
俩人一起走到后院,监工赶紧迎上来行礼“老爷吉祥,他们好着呢,我是一刻都不敢懈怠呢”王先生跟监工耳语几句,监工一脸难色“大先生,不瞒您说,这些刁民现在可不像刚进府那样啦,前一段因为吃饭的事就有点闹腾,说是干一样的活不如别人吃的好,这不嘛,换了同样的伙食才消停,您的要求进门之前管用,这会子怕是行不通啦”王先生安慰道“放心吧,我自有我的道理,你只管交代下去,剩下的事有我呢”老掌柜还当是什么事呢,等到监工一声喊才明白还是老一套。
“老爷天恩,让你们得了活命,进来的时候你们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现在都吃的发福了,现在老爷来了,好好给老爷磕几个响头,说不定老爷善心大发留你们在府里当差,那以后可就是衣食无忧的好日子了”说完就给李掌柜搬来一把椅子,李掌柜大大咧咧坐下等着磕头行礼,全场的目光都汇集在这群难民身上,果然如监工所料没有一个下跪的,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把每一双看过来的眼睛,狠狠瞪回去,王先生也不恼接着监工的话茬朗声道“下人有下人的规矩,奴才有奴才的本分,想吃饱又不想认命,江城可没有这样的好事,乖乖磕几个头给李老爷高兴,这一高兴你们在江城可就有了安身立命的地界,想想清楚,可是不亏呢”
果然底下人开始窃窃私语,最后他们一群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队伍最前面的几个壮年人身上,王先生这才发现他们已经有了领头拿主意的了,平时他们总聚在一起不容易发现,现在单独审视看得出这几个人身材魁梧壮硕,三个月的调养就能恢复成这样可见底子本来就好,王先生也盯着这几位,李掌柜明显看得清局势,单等着看王先生是怎样的运作。
有一个看起来是要说些什么,嘴唇抖动半天没说出来,虽然如此,从他挺立的双腿,显然是对下跪的事很抗拒,其余人自是跟随着,王先生暗暗松下一口气“既然各位不愿意待在江城,那就请各位移步,西城门已经备好了各位的工钱,拿钱走人到哪都能活命”看着这些人眼里多了些火热继续道“我也是为了大家好,出去李府的门,江城可没给各位预备地方,在外头混出名堂您再回来我们欢迎,可今天不行,各位把手里的活都停下,这就走吧”
老掌柜还想着就凭这几句话能不能打发这档子事呢,就看到他们动了起来,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自觉朝着门口移动,王先生他们让开一条路,监工握着鞭子喊上几个家丁帮着维持秩序,目送一群人远去,不等王先生上前跟随,就被李忠拉了拉袖子,身形一顿迎上李忠的目光,顺着指引王先生看见下边的空地上赫然跪着一个孩子,等到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时,这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咚,咚,咚”三声闷响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老掌柜如坐针毡不知道怎么办,王先生也是紧锁眉头,忽然就听见李忠说话了“你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怎么单挑这时候犯傻,”说着话冲上去一把搀住要把那孩子拉起来,可是没成功!孩子一直在抗拒并且死盯着李掌柜。
李忠略显尴尬,面对王先生众人继续道“老家来的侄子,脑子不灵光,平时就跟这群难民混在一起干活,这会子犯蠢抽风”情急之下甚至在其屁股上拍打了两下,当然拖拽的幅度也是更大了,老掌柜心里明白这孩子是在等自己发话呢,否则是决计不会起身的,王先生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跟李掌柜那边点点头,李掌柜当即开口“好孩子要听话,都是一家人就别给你叔添麻烦啦,咱们府里够乱的了”听了这话,那孩子才起身任由李忠拉到边上去了,叫来两个家丁吩咐看好他便去追赶老掌柜的马车去了。
王先生跟李掌柜在马车上攀谈,老李并没有说什么埋怨的话,反而宽慰起王先生来,说是人又不是神仙哪能事事都料定无遗漏呢,王先生顺坡下驴奉承起李掌柜调教有方,李忠这样眼亮肯定少不了李老爷栽培,若不是李忠反应够快,还真是落得个尴尬的场面,毕竟族老那边有言在先,吩咐的是让难民全部离开江城,突然跑出来这一个没法安置,若是让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少不得多出很多麻烦来,好在现在有李忠侄子的名头,加上老掌柜在江城的薄面,不会有人跳出来找不痛快,俩人正聊着,车身一个颠簸,李忠便跳上车辕“老爷,那孩子已经差人看着了,办完今天的事您回去发落”
从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一出李府的门,江城的街道上立刻挤满了人,盛况亦如当初这群人进入李府时一样,那些地狱冤魂般的难民,如今已经跟江城人没有什么两样了,可能是一样受了江城水土的滋养,江城的民众对他们没有开始那样的敌意了,只是被手拿棍棒的李府家丁围在街道最中间,这些人眼神里带着的警戒还有整个身体都在抗拒被瞩目的那种屈辱感觉,还是把自己跟这座活命的江城划出一条深深的界限。
看热闹的民众可不管这些难民怎么想,更多人的目光都是落在队伍最后面的马车上,自然不是因为车上的老李跟老王,而是车屁股上一口硕大的木箱,里面装了什么东西是更大的焦点,讨论声里最多的自然是银钱,毕竟为上路远行的人送上些许盘缠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用过多疑惑,大开的西城门就快揭晓谜底了。
来到西门,李掌柜知会李忠利索行事,李忠回事老爷放心,两个家丁抬着箱子跟随李忠快步向前,很快赶到众人前面,打开木箱,人头攒动往里看,引起一阵骚动,一个个扎好的小布包,基本一样大小,第一个要过西门的人上前,李忠拿起一个布包朝他扬了扬,来人缓慢伸手,李忠一把放在他手里,回身又拿起一个然后看着第二个人,第一位出来城门洞子,打开布包看了一眼转身朝后面的点了点头,后面的难民顿时眼睛里有了光芒,主动伸手向前走,两个家丁也加入进来,不过一会的功夫全部的难民都领完工钱出城去了,江城人的窃窃私语全都围绕一个个难民手里的布包展开,李忠重重关上箱子,拱手朗声道“江城的父老乡亲,几个月来承蒙各位照顾,新府落成,我们老爷在新府摆上三天流水席,老少爷们儿们咱们好好热闹热闹”民众欢呼声震,李忠满脸堆笑连连拱手作揖向马车走去,车上的老王和老李看到难民离开,双双松了一口长气,待到民众散去李忠回到马车,一行人回转李府。
路上谁也没说话,倒是李忠又是咂摸嘴又是唉声叹气的,李掌柜出声询问“我说李忠你怎么回事,事情都办完了不是,有话就说,净出些怪声老爷不爱听”李忠嘿嘿一笑,掀起车帘一角“老爷我是不明白,我觉得给他们活命已经是天恩了,就算不给工钱也挑不出毛病,好!老爷您宅心仁厚,不给呢,您心里过意不去,可就算是给,也不用给那么多呀,大庭广众的给了那么些银钱,他们又是刚刚活过来的饥民,在外没有一点依仗,这要是碰见心肠狠的不是太危险了嘛,再说都不用外人,就是这江城里面,刚刚犯起红眼病的就不少,这要是。。”李掌柜悠悠问了一句“要是?要是什么吖?”李忠自知失言,赶紧打个哈哈“没什么没什么,小的多嘴,瞎操心瞎操心”说完便专心赶马。
李忠没了动静,李掌柜却是没有消停,目光灼灼的盯着王先生,王先生叹气摇头,啧了一声才压低声音说“白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我就是太知道这个道理了,我才。。唉~我答应了杜爷,这是安葬那对母女的要求,至于出了城门怎么着,咱们也无能为力不是”眼神缥缈依依西望,满是愧疚跟无奈!
城外绿意悠悠,阳光温柔细腻,三三两两透在城外林子里,直把人哄得舒爽欲眠,这不嘛地上果然睡下一堆人,横七竖八躺着,看起来睡得可香了呢,嘴里还流着长长的涎水,只是红色带泡的涎水少见罢了,而且太能睡也不好,容易有危险,这些躺着的就是,山上冲下来一群野狗,在他们身上用起了自助餐这些人还是没什么动静,偶然有几嘴惊恐痛苦的呜呜声,也都埋没在满是獠牙的狗嘴里,这场盛宴足足持续到月上柳梢头方才结束,跟这时候城里吃完流水席归家的人们一样,狗狗们也要回山里了,只是城里的流水席还能再吃两天,可怜的狗狗们要碰到这样的大餐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呢。
栖凤山上,山风见凉月色不显,树叶都懒得摆动一下身子,漆黑的夜里独有一片火光,是杜爷在烧纸,火舌凶猛吞噬杜爷手里的黄纸,大有逐渐暴虐的意思,杜爷一言不发,任凭火势烧着自己的衣角也不动一步,直到此起彼伏的狗叫声响起来的时候,杜爷说一声来了,起身把身上的火点扑灭,盯着声音的来处,不一会一群狗狗叼着各式各样的骨头来到杜爷脚下,放下就走,有的还沾着些碎肉,无一例外满是牙印,杜爷又重新坐下继续往火堆里添纸,这回火焰温热缓慢的烧着,杜爷把剩下的黄纸都填进去“别怨也别恨早些投胎去吧,菩萨会保佑你们的”转身下山去了,山风摇曳,身后火光跟着摇摆起来,朝着杜爷的方向拜了三拜,渐渐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