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那声中气十足的话,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
这动静不是人发出来的,如果非要形容,平安只能想到一个“涌”字。
最先受了不的,竟是裴淑清,只见她面色发白,虽脊背挺直,双虽用力握在刀柄之上,但那微微发抖的嘴唇还是出卖了她内心的恐惧。
想来也是,大抵这世上,大多数女人,都会怕这些东西的。
而且,这些体型大得比几乎同狗一样大的东西,还能被称之为耗子么?
这话倒也不是平安夸张,那些黑色,灰色的耗子,还真长这般大,不仅如此,还个个皮毛油光水滑,牙齿锋利,长长的尾巴和爪子光溜溜的,毫不客气地踩在湿泞的泥土之上,嚣张凶狠,仿佛不是它们侵占了这座宅子,而是他们误闯了属于它们的地盘。
拖沓的脚步声从大门处缓缓传来,王汉耳朵尖,一下子就听出了,对方穿在脚上的是又市集上最寻常不过的,卖价几文的草鞋,不同于寻常鞋子,这双鞋子的底部仿佛被人十分细心地钉了了蹄铁,所以听起来,格外刺耳。
只是,马儿的蹄铁是用来保护马蹄,那么,他又是为了什么?
最先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双大得出奇的脚,足有寻常男人的一只半那般大那般大,正如王汉预料的那样,对方果然穿了一双极其怪异的草鞋,甚至,他微微抬起的时候,还能看到鞋子底下,那厚厚的,带着金属光泽的蹄铁。
顺着这双怪脚往上,却是极不协调的,如同鹭鸶一般纤细修长的腿,再往上,是细细的,如同女人一般的腰肢,最后,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在了他的脸上。
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一时间,平安无法用自己所知道的话来形容对方的脸。
流畅优雅的鹅蛋脸、圆润笔挺的悬胆鼻子,不肥不厚,微微带着红润的嘴唇,以及一双仿佛能容纳进所有星辉的眼眸。
这些看似完美的五官,却硬生生的安在了一个小丑一般的身体之上,而且,对方确确实实,是个男人。
他的眉毛是粗壮的,胡子茂盛地占据了腮的两侧,不驯服地翘着,将他的耳朵遮去大半。
“赵老头,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你的手臂是我砍的,二十年前你不是我的对手,现在你觉得你能赢的了我吗?”
只听到他依旧用着他那破锣一样的嗓子桀桀怪笑,仿佛看他们如同蝼蚁一般。
当然,他有这个资本。
在场的,没有人会比赵勇更加清楚对方的实力,也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对方的身份。
东门耗子王—李一平。
二十年前,李一平还不养耗子,也没有投入东门,那个时候,默默无闻的李一平还是一个初入江湖的新人。
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几乎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他便连下七份战书,挑战的皆为江东一带,成名已久的高手。
当时所有人都不看好这个长相诡异的人,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连战七场,连胜七场。
这是性情残暴,也手狠辣,根本不顾忌任何江湖规矩道义,败在他手中的人,唯有死路一条!
一时间,江湖哗然!
原本这事与他无关,但偏偏其中一人与他有旧。
又偏偏,落难于自己面前。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见死不救。
说起来,这是一件奇耻大辱。
当年的自己他还要年他二十多岁,论武功,论声望,虽不算什么天下无双,但也绝非平庸之辈,但偏偏,自己却败在了他的手中,不仅没能救下好友,甚至,还赔上了自己一条手臂!
也正因如此,余威镖局也因为自己的拖累,日益落寞,最后只剩下一门二十多口孤寡妇孺!
哪怕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当日的场景依旧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之中!
血迹、死人、马匹的残肢、临死前,出自好友口中绝望而又痛苦的哀嚎......
一次又一次,在今后近二十年的岁月之中,让自己陷入深深的愧疚与不安之中!
如今,自己已经年过花甲,而对方,却刚过四十。
四十岁,正是一个男人的黄金时期,心智,武功,对敌经验,可以说达到了巅峰!
本就是手下败将,如今再遇,自己是不是还要再来一次,几乎是没有悬念的,注定了结局的对决斗?
一时间,在场之人竟无一人可发声,默默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赵勇身上。
“赵老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身上的伤口,只怕一遇到阴雨天,还是会隐隐作痛的吧。”
时过境迁,李一平看着眼前这个已然老迈的老人,显然并不将他放在眼里,甚至,他在用一种傲慢的,嘲笑的,满是恶意地态度俯视着他,同情地给对方施舍了最后一点点,罕见的怜悯:“其实,会痛也不是件坏事,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识相的,便退到一边去,我不为难你,留着你那条贱命,给那些孤寡妇孺再挣几年活命的钱!”
这无疑是一种羞辱。
赵勇抿了抿嘴唇,强行按压住内心那股子压抑了二十年之久的悲愤与怨恨,他很少这样盯着一个人,尽管,他的眼睛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但紧紧握住刀的手,代替它的主人,用行动,回答了这个回题。
“好好好,既然你硬要送死,那我便成全你罢!”
话音刚落,李一平那装在右臂上钢钩便已经迎上了赵勇手中的大刀,平安这才发现,从李一平刚刚进门至今,他的右手一直藏于身后,原来,是为了掩盖右手上的残缺!
平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打法,也从来不知道原来一味比较谁的招式更快,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论出招的速度,确是李一平更胜一筹,正如他的外号一般,像耗子一般灵活的身躯不断地移动,或退或进,那钩子每每寒光闪过,所到之处,总是能带起一阵血腥之气!
但是,这些都是皮外伤,赵勇并不与他拼比速度,他的刀很沉,每次起势,总要费上许多功夫,大开大合之间,硬是没给对方可趁之机,即便是再凶险的时候,也不过是让对方沾了一些皮肉而已。
但是很快,平安便没有心思胡思乱想了,就在两人交手之时,那些耗子似乎找到了目标,黑漆漆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拿着兵刃的三人!
最有意思的是,这些耗子似乎通了人性,懂了些用兵之道,它们似乎受到了某种命令一般,企图将三人同不会武功的烛生隔离开来。
这并不是玩笑。
更不是平安在慌乱之中所产生的错觉。
那些耗子身躯庞大,动作迅猛,攻击他们之时丝毫不留情面,但对于烛生,却采用只围不攻的架式。
显然,是受了主人的命令。
平安几乎没有时间思考,他只能用力挥刀斩向冲自己飞身扑来的耗子,刀之所到之处,血光一片!
那些耗子似乎看出了裴淑清心中的害怕,不约而同地,围着她的耗子便越聚越多!
“大姐大,快上墙!”
说时迟,那时快,王汉一改往日笨笨的模样,冲着脸色发白的裴淑清大声吼道!
王汉情急之下,举着斧头便要往那连冲去,裴淑清一听这话,仿佛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提气纵身一跃,只见她身轻如燕,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已然跃过了半墙的高度。
但显然,那些耗子的反应能力远在他们之上,裴淑清还没有顺利落到墙头,那些耗子便已经等在了上头!
平安在底下看不清裴淑清现在脸上的表情,只见她身子一顿,仿佛一口力被人瞬间卸去,整个人如同失去支撑一般,僵硬地便要重重砸回地上!
看着下头那些张牙舞爪的老鼠,平安本能地提气一纵,赶在她身体落地之前,半道劫胡,将人顺势往自己怀中一带,对准其中一只老鼠的头重重一踩,那老鼠虽然体型巨大,但面对从天而降的两人,根本无力招架,只听得咔嚓一声,伴随着骨头碎裂之声,那老鼠的头,显然已经无法直视!
平安穿着软布靴子,那种恶心与油腻顿时从脚心上传来,但求生的本能让平安的身体比他的思想更能感知危险,一口气不松,用力一蹬,又是一只老鼠倒下,两人总算跳到了王汉身后。
来不及安慰面色苍白的裴淑清,平安快速回过神来,与王汉站在一处,手中刀起刀落,将人护在身后!
“爷爷小心!”
站在包围圈内的烛生几乎是惊恐地发出一声尖厉的呼喊,伴随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道!
糟糕!
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两人交手的地方,然后,惊恐地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