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歌舞不休,声乐不息。寇准盘坐在地板上喝酒,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舞姬,眸子里却是掩不住的颓废和孤寂。
今日这舞姬是幻乐坊当家花旦,是寇准花了重金才请来。她身形如柳扶风,舞姿空灵轻盈。踏着鼓点,追着弦乐变幻莫测,能舞进人心让人忘却所有不快醉生梦死,怪不得叫幻乐坊。
寇准嘴角一歪,露出一丝豁然的笑意。他抬眼探究地瞅着舞姬的脸,她虽半蒙着面,依然遮不住那双亮如春水的眼睛,里面诉满故事又不见风情。
寇准心中一悸,幸好他还清醒!不禁自嘲:男人啊,终究还是逃不过美酒和美人。只要他想便可拥她入怀。
寇准想到这里着实吓了一跳,刚刚的意兴阑珊陡然消失殆尽,不悦地灌下一口苦酒。
夜里风冷得紧,流年披了件白色斗篷还会觉冷。她颓然地走在大街上,每一步都是飘忽的!
“小姐,我们到了。”萧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流年愣愣地回过神,抬头看见牌匾上赫然两个大字:寇府。她心中一凛,身子也随之震了震。
“去叩门吧。”
“是。”萧竹上前叩门。小厮开门见是流年,不由得一惊,脸色立时就变了。
“寇大哥呢?”
“大人在正厅,我去通报。”
“不用了,我自己去找他。”流年不由分说便往正厅走去,小厮刚要拦,又咬咬牙随她去了。
流年站在门口听里面乐声热闹得紧,听了好一会,她真想立时掉头就走:错错错,从一开始就错了。他们缘何会到这般地步?
流年握了握双拳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她穿过舞姬身旁,乐声戛然而止。
寇准举杯的手颓在半空,看着眼前这个消瘦又飘忽的身影,如同一具木偶。他的心蓦地被扯了一下,顿时就红了眼睛。
流年径直走到寇准身前拿过他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又将杯子伸到寇准面前:“还有吗?”
寇准木然地拿起酒壶又给流年倒满一杯。流年抬手要喝被萧竹拦下:“小姐,你不能如此喝酒。”
流年挣脱萧竹的手,瞪了她一眼又将酒饮尽。干脆自己拿过酒壶,一杯又一杯地喝起来。
“真的许久都没有如此痛快地喝酒了。”流年扯出一丝苦笑,“寇大哥这里的酒真好喝,还有美人也好看。”说罢便将目光放在了舞姬脸上。
“你们先出去吧。”寇准摆摆手,乐师和舞姬便退了下去。
寇准颓倚在方桌上呆呆看着流年喝酒,眼前这个人儿熟悉又陌生。他不断提醒自己,他们毫无干系,他不过在看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罢了!
他终是看不下去,紧紧皱着眉头抢下了流年手中的酒壶。
“这酒太凉,不能这么喝。”寇准情急之下低喝,又不忍心,将声音放柔,“伤身。”
“寇大哥日日喝都不怕伤身,我又何惧?”流年说罢将酒壶抢了回来。
“你莫要如此折磨我。”寇准脸上的肌肉拧了拧,眼圈更红了。
“寇大哥说笑了,是你在折磨我。”流年冷笑道,“大哥在这里夜夜笙歌,日日饮宴,可是将大娘的钱袋子又丢了?”
“什么钱袋子?”寇准一愣。
“哈哈,大哥如今做了大官竟真忘了本!”流年摇摇头坐在地板上,回忆道,“家母眼睛不好,还是一针一线将它缝出来。这也是她留给我的唯一念想,都怪我粗心弄掉了它,幸好姑娘捡到。”
寇准的身子蓦地一抖,嘴角动了动从怀里掏出那个早已洗得发白的粗布钱袋子,微微战栗。
“这几日我就在想,想我满心敬佩和崇拜的寇大哥缘何会变成这样?我回想,回想再回想,想到了你我初见之时。”流年心口一痛,立时扯出丝苦笑来掩盖脸上的抽动,“大哥言行之间,进退有礼,宽厚温和,谈吐不凡。便可知大娘定也是受人尊敬之人,她用一言一行亲身影响着儿子。”
“只是如今寇大哥怕是将大娘忘个干净吧?我不知道大娘泉下有知是否会伤心!”
“八妹。”寇准嘴角抽动着,别过头去。
“大哥有多久没有回过草庐了?”
“八妹你别说了。”寇准紧紧握了握手中的钱袋子,又将它小心揣回口袋。
“娘亲,”寇准双手掩面颓坐在地上,心中愧疚不已,“是我一时蒙了心。”
“没有……”流年眸子闪了闪,欣慰地笑了。
寇准心中又是一惊,她眸子里闪过的光华有多久没见了?他一时百感交集不禁哽咽:“八妹,你当真好久都没有如此笑过了!哪怕你不爱我也没关系,我也没办法生你的气。我只是心疼你,心疼你这般样子。”
寇准走到流年身前,伸手去抚她脸颊,低声祈求:“你若不想嫁我,便不嫁,我没关系。我只求你能露笑颜。还有你太瘦了,又怎么拿得动枪?还要日日去军营训练如此辛苦,身子会撑不住的。”
“寇大哥,你能不能不要如此对我,八妹真的吃不消也还不清啊!”流年心口一痛,身子不由得晃了晃。
“我不要你还,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平安喜乐。”寇准扶住她胳膊俯身询问,“好不好?”
“好。”流年斜睨着寇准扯出一抹笑来,那笑却甚是无奈。她还是败了,说好要断得干干净净,她还是败了!
寇准抿了抿嘴唇,欣慰地笑了却也泪眼模糊。
“寇大哥,若你能娶妻,我才能真正笑起来。好不好?”流年渴求地望着寇准,“大哥一日不娶,我这心就悬一日,就自责一日,又怎能笑得出来!”
寇准心中痛了痛,别过脸点头。
“寇大哥早些休息,我先回了。”流年瞄着屋子里的杯盘狼藉撅起嘴巴。
寇准瞧她这样子忍俊不禁,甚觉面子挂不住。摇头浅笑:“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诶,我身边有萧竹,寇大哥且放心。”流年见寇准张了嘴,抢先道,“小妹不才,一般宵小之徒还近不了我的身,大哥放心。”
“噗嗤,”寇准无奈浅笑,“好好好,我不送。我们杨将军战功赫赫,我又有何担心的!”
“大哥莫拿八妹逗趣,我先回了,你早些休息。”
“等等”。
流年刚一转身又让寇准给拽回来,给她将斗篷上的帽子戴好,不住叮嘱:“夜里风凉,可莫要生病。”
流年恍惚中还以为是延儿,险些失态。只得胡乱点头,逃也似地出了寇府。
萧竹走了一路,踌躇了一路。流年忍不住问她:“可是有话说?”
“这些年我眼见着寇大人对小姐是哄着求着守着,我都觉他甚是可怜!”萧竹咬咬牙蹙眉道,“小姐,你明明心里也放不下寇大人,又为何要互相折磨!”
“我放不下他与男女之情无关。”流年摇摇头,“我们俩从一开始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