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胡通江望着已成一片火海的望月观，嗅着空中弥漫的桐油气味，不知为何，倒垂的手臂竟有些发抖，内心更是喜忧参半。
因为，这有些超出了他的本意。
作为“云海源”的掌柜，只要有合适的理由，杀人本就算不得什么，但毁掉这道观，而且还是帝国境内的道观，他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但事已至此，也只有这样了。
看着道观烈火熊熊，火光映天，他知道，那些村民即使不死于利箭之下，也会葬身火海。想到此，他也不禁暗松一口气，毕竟，死人只能任人评说，是不能分辨的。
无论如何，这个结果也不算坏，也容易交差。
即便有事，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
刚才，李百夫长回报说弓箭手已将所有火箭射出，现原地待命，他们在听下一步指示……
他没有回话，只是微笑冲他满意地点点头，因为此时，这里已由不得他了。
再说，他也不知道下步该如何去做。
老道萧木寒像尊泥塑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只有清风掠起的衣袂，让他看上去有些生气。他的面部还是无任何表情，即使火光映红了他的脸，让人看着还是感到阴冷，望之生畏。
胡三儿和几个手下因为受了些惊吓，大气都不敢出，低头俯首，躲在后面窃窃私语。
一时间，空气有些凝结。
半个时辰后，望月观的火势开始减弱，观内始终也无人出来。
李百夫长的面色也愈加难看，见老道一直不言不语，胡通江还是有些不放心，那些村民到底烧死了没有。
于是，他近前一步，小声说道：“观主，您看是否派人进观一看？瞧瞧……”
“这里已是是非之地，速速带人离开吧。”萧木寒突然开口，冷冷地打断了他。
胡通江有些不悦，正欲回话，只听老道又说道：“离开后赶紧将兵士解除，别误了王爷大事。老道进观一瞧便是。”
说罢，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徐步向山上行去。
从老道现身，胡通江就对他恭敬有加，但老道却一直不冷不热、冷言冷语。
特别是当着他下属和旁人之面，根本就没把他当一回事。
虽然老道出了个用火箭毁观的主意，但那些村民却生死未明。
这当口老道又反客为主，让火速离开。
他的自尊心一下子受到了伤害，听老道如此说，就要趁机诘问，嘴未张开，就迎来老道回头一望……
瞬息间，他只觉得一阵心悸，神情错乱，一时竟无力张嘴。虽然是夏季，他却感到浑身发冷，不由哆嗦起来。
因为他看到，老道回望他那一眼，根本就不似人的眼神，那目光像极极凶恶的猛兽，残暴冰冷。
作为大伙计，胡三儿一直在后看着胡掌柜，忽见他身形微颤，忙急步上前，扶住了他，悄问怎么啦？
他微睁着眼，轻轻摆手，示意无事。
与此同时，山上观望的几个细作也突然全都回来，他们一脸惊疑，附耳对他说了一番话，然后一齐吃惊地望着向山上行去的萧木寒。
此时，胡通江再难淡定。
忽然间，他开始怨恨自己，怨恨谨慎小心的自己，怎么如此虑事不周行事草率。到底为了什么，又取宠他人，轻信他人？
他虽然不相信有什么神灵，但属下的话还是让他愕然失语。
那大殿为何就没烧着呢？百名弓箭手列阵，将满箭篓沾着桐油的火箭全都射出，其他的都点着了，为何只有大殿安然无恙？他想着老道的话，看着老道越来越远近乎诡异的背影，越想越怕。
“我们走——”他心虚地叫了一声，给胡三儿交代几句，就叫一个伙计去牵马过来，他实在没有气力走路了。
萧木寒故意走得很慢。
他并非怕山上那冲天而起的火势，相反，不知从何年起，他喜欢火，更喜欢火焰带来的炙痛感，那感觉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磨砺，就像对他每一寸肌肤的煅造，充满复仇的重生、狠戾和快感。
他知道自己，时常有一种不可名状的魔性，一种从心灵深处还未唤醒的魔性。
他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就像在堰城，他感觉到的那种气息，让他疤痕刺痛的气息，因此，他要找到他，撕碎他，以防他坏了他的大事！
然而，在堰城盘桓数日，终无所获。直到昨晚，徒弟程雄告之他观月镇有人动用“虎狼兵符”除妖，才让他幡然而悟。
来到这里，他混杂在人群中，见是“云海源”行事，就一直袖手旁观。
他知道襄王这一暗探组织的残暴，但这个掌柜却是个愚蠢的家伙，竟将人赶至帝国的境内。在那掌柜一筹莫展之际，他本不想出手，一番思忖过后，他觉得这正是利用帝国向襄王施压的绝好机会。
于是，就对掌柜献计，烧了这帝国道观。哪知，那掌柜竟不知死活，还欲让人前往探视，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因此，他用神思慑他一下，让他带人赶快离开。
他感知到观内有位高人，虽然不是他找的那人，但一位道门高手偏居一隅，事出异常，定有蹊跷，他要等人散尽，会会他。
果然，还未至半道，两侧守护的兵士已走得一个不剩。
萧木寒略略加快步子，越往上走，心情越是繁杂，他感触到观内那人很不一般，越近气息越大。三大观自来道门划界而治，不曾想还有这么个高手在此把持。
风有些大了，凶猛的火势冲起的粉尘到处飘散，落得遍地都是。
但却奇怪，那些粉尘离他身子尺许，就像遇到强风，皆被吹散，不曾有一粒落在他黑色的道袍上。
走到山门口，萧木寒禁不住诧然顿足，同时皱起了眉，空气中烈焰的气味愈加浓烈，烧灼和倒塌声此起彼落，腾起的火光虽映红了他的脸，但他的面色却愈加阴冷……
因为他看到，有零落箭枝插着的山门上，还亮着一盏风灯，而那风灯后面，是一个不寻常的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