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在谷雨面前缓缓停了下来,车夫打起帘子,一身青衫满脸倦容的林越探出身来,在车夫的搀扶下下了车。
林越缓缓走到谷雨面前,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对谷雨说:“别来无恙!”
谷雨红着眼眶笑着说道:“你小子总算是及时赶来了!寒食,不对,现在是不是应该叫你林越,林公子?”
林越说:“你还是叫我寒食吧!”
谷雨察觉到他脸色异常,关心地问道:“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哪里不舒服吗?”
林越摇了摇头:“无碍!现在什么情况?”
谷雨说:“只等着一手交钱一手交人,至于少爷他们现在如何我也不大清楚。”
林越点了点头,转身去跟身后的一队人马说着什么,而后那些人便将山下出入口团团围了起来。
“小周,随我上山。”
无泽从马车里探出头来阻拦道:“林越,你现在宜静不宜动!”
林越对无泽抱拳道:“抱歉,等会可能要有劳无泽兄了!”
谷雨也上前拦着:“你这样上去太危险了!”
林越安慰道:“土匪见我们这么多人马,肯定扣着人质不敢出来了,我必须上去。他们若真的只求财,必然不敢轻举妄动。”
确如林越所说,从他们风尘仆仆赶到山脚下的时候,寨中土匪便得了消息,他们只做了几个月的匪,还没碰到过有兵来围剿这种事,一时都慌了神。
“大哥,这可怎么办?不如,我们把人放了吧?”
另一个却说:“不可,若是把人放了,官兵再攻上来,我们岂不是束手就擒?有了人质在手,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刀疤脸点点头:“二弟说的是!人不能放,要是攻上来,就拼他个鱼死网破!”
这时手下小弟来报:“老大,有两个人上山来了!”
刀疤脸又确认了一遍:“就两个人?”
小弟说:“是的老大!”
刀疤脸哈哈大笑说:“咱们一百多个兄弟还怕他两人不成,看看他们耍什么花招!”
一炷香的功夫,小弟将林越二人带到土匪的议事厅里。
林越环顾四周,只见里外围了很多人,有手中拿刀的,有拿棍棒锄头的,反正个个手拿武器严阵以待。
坐在首位的是一个脸上有一条狰狞刀疤的男人,看样子应该就是土匪头子了。
林越抱拳道:“我兄弟前些时日误入了贵宝地,叨扰许久,我来接他们回去!”
刀疤脸下首的大胡子说:“之前说好的,二百两银子人带走!你们若不识好歹,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一并拿下!”
周围小弟一听二当家的发话了,一拥而上就要拿人。
林越抽出腰间的定坤剑,一招行云流水,拥上来的一干人皆飞了出去摔倒在地,痛苦呻吟着。
小周呵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知道这是谁吗?这可是取了匈奴主将首级的小林将军!战场上以一挡百不在话下,就凭你们几个也敢动手?”
众人听了皆是一惊,不敢再靠近。
刀疤听了先是一愣,那人刚才身手确实不俗,面上嗤笑道:“唬谁呢?”
小周将腰间的令牌举到众人眼前:“看清楚了!”
刀疤走上前去细看,虽然识字不多,那个“林”字还是认得的。
林越说:“我不欲伤你们性命,只要将我两个兄弟交出来,便不再追究!”
刀疤说:“匈奴真的退了?
小周说:“那还有假?”
刀疤赶忙将林越迎到首座上,而后跪了下来。
大胡子上前拉住他:“大哥你要干嘛!”
刀疤拍了拍他的手,转头对林越说:“将军莫怪!我们这一干兄弟都是从北边逃难过来的,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干了这勾当!我们从未害人性命,不过索些钱财糊口。”
林越说:“如今匈奴已退,你们可以回家去了,做些糊口的营生好好过日子吧!”
那大胡子却说:“匈奴连年侵扰边境,抢了东西就跑,朝廷也不管,这次是闹得凶了才派兵把他们打退了,下次呢?我们安生日子能过多久?”
林越起身抱拳道:“这次进京我会跟圣上表奏,亲自带兵攻打匈奴王庭,把他们赶离漠北,让他们不敢再来犯!”
大胡子也跪了下来:“那我们就谢过林将军了!”
厅里其他小弟也都跟着跪了下来。
谢岚和小满被关在柴房十来日,虽然没受皮肉之苦,然而日日担惊受怕,食而无味,寝不能眠,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去。
这最后一日了,也不知是要撕票还是要放人,正担心着,来了两个小厮,态度和善地请他们去前厅。
谢岚心下困惑,等进了议事厅,看到那久违的青衫,心里涌出一股暖意来,莫名的安了心。
林越转身看到谢岚清瘦的脸,这么久以来压制在心头的浓烈的思念眼看就要溢了出来,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让他把到了嘴边的千言万语生生压了下去。
在确保绝对安全之前,还不能大意!
“没事吧?”林越淡淡地问道。
谢岚见林越身边只跟着一人,也不知道他怎么跟这群土匪谈的,怕言多必失,只点点头说:“嗯!”而后不留痕迹地拉了下小满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多言。
那刀疤对谢岚赔罪道:“这几天多有得罪,还望公子莫怪!”
谢岚说:“不敢当!”
山脚下,谷雨急得团团转,已经快两个时辰了,还不见人出来。
他对守在入口处的士兵说:“你们赶紧带人上去看看,万一有个什么好歹!”
那士兵却说:“小林将军让我们守在这里不让任何人出入,属下不能擅离职守!”
谷雨跺着脚骂他们死脑筋,远远瞧见几人从半山腰上下来了,后边还跟着几个土匪。
刀疤和大胡子将几人送到山脚下,林越掏出一包银子放到刀疤手中:“这是一百两银子,你们回去后随便做点什么买卖,往后有事,尽管去将军府找我!若是让我知道你们还做这种打家劫舍的勾当,下次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刀疤接过银子连连点头:“那是自然,但凡有别的活路,谁愿意在刀口上讨生活?”
林越接着说:“你通知其他山头的兄弟,想要从良的,自去筑城府衙领回乡的盘缠,那些冥顽不灵的,就等着官府来围剿吧!”
刀疤连连称是。
谷雨迎上前去扶住谢岚,待要说什么,谢岚说:“我没事,回去再说吧。”
等几人上了马车,一队人马往城区驶去,渐渐远离了土匪窝,林越才松了口气,他刚才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全身而退,这几座山头的土匪惯常是声气相通,八方呼应,若真的打起来,凭他们三十几人,未必能讨到好。
他紧紧抓着谢岚的手,面如白纸,刚想说什么,喉头一阵腥甜,一口血呕了出来,竟是黑色的。
谢岚见状慌了神:“寒食!”
林越拭去嘴角的血渍,笑着对谢岚说:“别慌,我没事!”然后就晕了过去。
无泽让谢岚将林越放平,褪去林越上衣后便开始施针。
谢岚这才看到寒食胸口上缠着纱布,已经被黑色的血水浸透,原来他受了这么重的伤!
待无泽施针完毕,谢岚焦急地问:“他的伤如何?怎么受的伤?”
无泽一边收针一边说:“他在战场上中了一箭,那箭头淬了乌头毒。箭伤倒是次要的,主要是这毒难解,本来他若是静躺着倒也无碍,但是收到信说你出事了,非要不远千里连夜赶来救你!我日日施针护着他的心脉不让毒气攻心,但是他刚才在山上一定是运了气,动了武,若是没有解药,只怕他撑不过半个月!”
谢岚听了只觉得心里千斤重,万般不是滋味,即使昏迷着,寒食仍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
他伸手抚平寒食紧蹙的眉心,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寒食如此脆弱的模样,第一次是当初刚捡到他的时候,寒食东风御柳斜,那时候他那般瘦弱可怜……
谢岚噙着泪问无泽:“解药去哪里寻?”
无泽面无表情地说:“现在只差两味药材便能配好解药,一个是雪灵芝,一个是七叶一枝花。”
谢岚沉吟道:“这七叶一枝花在云贵一带不难寻。只是这雪灵芝生长于高寒之地,且生长极为缓慢,要成长为一朵可以采摘的成草,至少需要十年左右!因此千金难求。”
无泽倒是有点刮目相看:“没想到你也懂草药!”
谢岚说:“我闲来无事翻阅了很多医典,最近又在昆明收购药材,是以了解一点皮毛。”
无泽说:“你可听过‘千年苗医,万年苗药’?这些奇珍异草在别处难寻,在苗寨里未必没有。若果真没有,那只能说他命该如此了!”
谢岚看着寒食,坚定地说:“我明日就出发,一定会寻来这味药!”
筑城的郭县令看着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停在驿站门口,亲眼目睹骁勇将军被人从马车里抬了出来,差点吓晕过去,若是人在他的地界出了事,只怕自己小命不保!赶忙差手下将驿站最好的院子腾了出来,将这个烫手的山芋安置好,然后就要点兵去剿匪,不管怎么样,样子要做足了。
小周将小林将军的意思转达给了郭县令,让他先不忙剿匪,若十日之后还有不老实的再剿不迟。
郭县令连连称是。
是夜,谢岚守在寒食身边寸步不离,谷雨将饭菜端到桌上对谢岚说:“少爷,吃点东西吧!我来守着寒食!”
谢岚说:“我不饿!你和小满早点休息,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
谷雨将饭菜端到床头:“多少吃点吧,你若是再病倒了,还怎么照顾这小子?”
谢岚无奈的笑了笑,勉强自己吃了点,就让谷雨撤下去了。
无泽推着轮椅进了屋,来到床前,先是给林越把了脉,而后又施了一次针,现在喂什么汤药都不管用了。
他看着一脸病容的谢岚,拉过他的手搭在脉上,而后叹了口气,一个个都是不让人省心的!
“我给你换个方子,往后早晚各服药一次不要断。”
谢岚也不多问,道了声谢。
无泽也不怕林越醒来会怪他,直言不讳地问:“你可知他的心意?”
谢岚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无泽,而后脸上布满红晕又低下了头去,眼睛也不知往哪看。
无泽再问:“你可喜欢他?”
谢岚看着寒食,轻声地说:“我一直以来,只把他当手足看待。想要他好,怕他受伤,会心存挂念……”他是喜欢寒食的吧!却与情爱无关。
虽然谢岚娶过妻,也经历过男女之事,但他与秦瑶之间,更多的是相敬如宾。情之一字于他而言,委实羞于启齿,他自己也不甚明白。
无泽心里倒是替林越不值了,索性一吐为快:“之前你从狱中出来后一直昏迷不醒,京城的大夫都束手无策,是他去无名谷请我出谷救了你。”
谢岚说:“这些我知道,他跟我说过。”
无泽说:“那你可知他是如何进到谷里的吗?谷口被我师弟布了阵法,除非精通奇门遁甲,八卦之术的人,常人难得破阵入谷。他这个傻子,竟然毫不犹豫地从后山那万丈悬崖上跳了下来,只因为下面的寒潭连着谷内……”无泽说着说着,竟然也为之动容。
这么一个冷若冰霜的人,都能被打动,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吧!
况且,谢岚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无泽话说完就走了,教听了这席话的人久久不能平复。
情,到底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