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汉不提当年勇，关于自己当年的英雄事情，赵勇没有多说。
倒是烛生与赵勇一见如故，不多会儿，两人关系便变得十分亲昵。
“你们打算还要藏掖到什么时候？”
赵勇到底是个老江湖，其实不用他猜测，消息也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头。
“赵叔，您说什么呢，不过是我打算带孩子回趟家，有什么大不了的。”
裴淑清忍不住打了个哈哈，被他这么一说，仿佛触动了心底那一点被强行提溜着，外强中干的心虚。
但是，面上，却是丝毫不显。
在连忙否认的同时，似乎为了证明这只不过是一次寻常的旅程，还特意指了指平安和王汉两人。
“要真有什么，我也不能挑这两人带上不是。”
裴淑清咬死了说法，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对方卷入到是非之中。
赵勇只是轻轻一笑，淡淡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
“赵某人在江湖混迹四十多年，到如今，余威镖局虽然没落，但道上的朋友还算看得起赵某，给江湖中人发送知会信的时候，也送了一份上门。”
说到这，赵勇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小娃娃，老头子我可不是好骗的，松侠镇的事早就不算秘密，官府瞒着不报，糊弄上头也就罢了，但到底出了事，官府能耐再大，还能瞒着所有人不成？”
“赵爷爷，我们不是要故意瞒您，母亲说过，赵爷爷是条响当当的英雄好汉，平日里头最仗义不过，但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一家有祸一家抗，我们被牵累，是因为我们是崔家的人，既然有了这个姓氏，那么自然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但爷爷不同，没有不要让您陷入危险。”
平安忽然觉得烛生这内向的性格也是分人而论，看着人小鬼大的烛生，不禁有些刮目相看，暗中给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好小子，不愧是书香门第出来的，这说话技巧，实在厉害。
赵勇看了一眼烛生，欣慰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行了，都别废话了，老实说，要是今天你不来，我也便当你是冷了心肝，这事绝不插手，既然你来了，便觉得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那便送你们一段。”
“可那些人是有备而来，恐怕不好惹。”
平安忍不住开口提醒，自己虽然愚笨，但是却也不算傻，之前遇到朱沼的时候，裴淑清就说过，他现在是在为朝廷办事，听起来倒有些名堂。
“好小子，你以为我老头子这些年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吗？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
说到这，赵勇忍不住有些鄙夷不屑：“不过是东门的走狗罢了。”
“东门？”
看着平安一脸茫然的样子，赵勇倒是耐心，与他说了如今朝堂上的两大派系。
自古文臣武将便很难相处融洽，新朝初立，自然倚重武将，但是太平日子久了，武将地位便不如文臣，于是武将为了自保，天子为了更好的掌控文臣手中那杆笔，便从武将中抽调了一些能人异士，形成了一个只听天子令，不笼统归于吏部管辖的组织—天心堂。
与东门对立的，还有一个西门，同样身为天子心腹，但两者之间却大有不同。
东门门下多为武艺高强，但又没有什么根基背景的江湖人士，都是真刀实枪拼出来的地位，可以看作是天子手中的一把刀，专门做些清除异己的事情。
而西门网罗的，则是懂得异术的奇人，这些人大多不是汉人，除了天文地理之外，更多的是精通奇门遁甲，阴阳秘术的神秘人士，可以看作是操控这把刀的手。
在天子的大力扶持之下，这个神秘组织发展迅速，但因为某些原因，东门和西门之间失去某种意义上的平衡。
东门日渐式微，人才凋零，被西门死死压制，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放眼天下，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得罪他们。
“据可靠消息，东门这次接到的命令是活捉你们母子，大约是想从你们身上逼问出些什么吧。”
赵勇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无论他们是不是真得知道某个事关重大的秘密，只要东门的人一日没有抓到人，他们便一日不得安宁。
平安的目光不由落在裴淑清母子身上，同样的，王汉的面色也开始变得铁青。
裴淑清知道他们这种眼神看着自己是因为什么，只是，她与崔氏已经断绝关系多年，这种要紧的秘密，怎么会让她一个外人知道。
烛生倒是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洗脱自己同样一无所知的嫌疑。
谁让他姓崔，又偏偏是那只暂时还没有被人抓到的漏网之鱼呢。
最后还是赵勇打破了众人之间的沉默。
只是莫名的，他忍不住又开始唱那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烛生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反复来这么一句。
同样不太明白的还有王汉。
平安倒是有些懂得，只不过，道理明白，并不代表自己也能体会那种心情。
大约就像自己村里那个一生好强，事事不甘落后的三爷爷，哪怕到了七八十岁，耳朵也不太好使，眼睛也看不清楚东西，腿脚也开始变得不太利索，但却始终不肯乖乖在家呆着，即便家里不需要他赚钱，他还是会掺和那些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情。
虽然，这些事情与好事丝毫不沾边。
三爷爷的儿子倒是有些出息，成功掩盖身份，在乡里当了个芝麻小官，免不了觉得三爷爷给他丢人，于是便将他的吃穿用度一升再升，但是无论给多少钱，三爷爷却始终改不了这嗜好。
有时候旁人也看不下去，就问三爷爷图啥，万一出个意外，那叫晚节不保。
每当这种时候，三爷爷总是粗着嗓子梗着鼻脖子，死活不肯屈服于那些“好心”人的劝说。
“图什么，老子高兴，老子乐意，老子就喜欢，不服气憋着，谁让我是你老子！”
然后气得大家直跺脚。
后来还是族长有办法，大约能猜到三爷爷的心思，说了句：“他是怕自己老了，赚不了钱，怕成个废物，总想证明些什么，要不，我们给他找点正经事做做？”
族长口里说的正经事，就是给三爷爷划拉了一块地，专门让他种些药草，谁去他那拿药，都得带点礼物。
过了段时间，三爷爷倒是不再出村鬼混，天天侍弄那些草药，日子过得潇洒滋润。
大约，这赵老爷子，也和三爷爷心思差不多，都不服老，都怕被人家当成废物一般遗忘在角落里头。
等时间一到，就两眼一闭，拉着一埋，死得悄无声息。
细碎的动静从周围传来，仿佛触动了正在吟唱的老人家的心，他仔细张望了一眼四周，站了起来，躬着背，从一旁的杂物之中将那把跟了他大半生的玄铁重剑给抽了出来。
正在大家都疑惑他的行为时，天空忽然响起一声炸雷，紧接着，豆大的雨水倾盆而下，长满杂草的院子里头顿时弥漫起了一股水雾。
“这天气，还真是说变就变啊！”
这话不是赵勇说的，也不是平安说的，更不是王汉说的。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开口，但却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巨大的压力无形地透过这满天大雨，穿过破旧的墙壁屋檐，将所有人拢在一张巨网之中。
那是一个苍老而又强劲有力的声音。
只是声音虽然传入耳朵，但人却始终不见踪影。
这是怎么一回事？
烛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对方的强大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同样面色发白的，还有赵勇。
在场所有人之中，当数他的武功最高，但是，能让这个混迹江湖的老人露出这样神色的，恐怕也非寻常之人。
就在大家都在揣测对方身份来历的时候，赵勇终于回过神来，也不同他们解释，取出那把有些锈迹的剑，就着雨水，放在石头上开始磨了起来。
一下、一下，带着谁也看不懂，读不透的爱恨情仇，混和着雨落的声音，消磨着最后一点平静的时光。
仿佛不过片刻，又仿佛过了很久，终于，在雨停那刻，这个声音再次响起。
“原来，都藏在这里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