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灵蝶终离
“你觉得还要过多少年，我才能在棋技上胜你一等。”
即便棋盘上的棋局已经有了明显的优劣势之分，但齐天弈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选择转守为攻，而是就这样顺着墨灵蝶的棋路，继续一场必输但却还能进行好久的棋局。
他不想就这样结束，他还想跟对坐之人继续这盘棋，就这样一直下下去，一直到几载春秋过后再停下。
“真的只是棋技吗？”墨灵蝶又落下一颗白子，轻声道。
“我们这一局，下得是什么?”齐天弈也落下一颗黑子，但收手的动作显得不太自然，他抬头凝望
着墨灵蝶问道。
墨灵蝶笑了，笑得很美，空中的流云似乎都因为这一笑而停滞不前。
“我觉得，未必是你觉得，你觉得，才是它真正的喻义。”
齐天弈的手在空中停住，他开始从另一个角度去观望眼前这盘棋。然后他也笑了，笑中带着自嘲。
这一局棋，下得应该是人生，一场平淡无味，以死亡为终点的人生，纵使道旁无处不有鲜花点缀，这场人生依旧没法尽人意。
他落下了两指间紧夹的黑子，但却已不是方才心中欲落的那个位置。他走的这一步，直接终止了这场棋局。
“想明白了？”
“有些东西留不住，也不该执意去留住。或许我真的对这局棋太过于执着了。现在一想，既然会有第一次萍水相逢，那想必明日之秋风也会送来故人的留音讯……”
顿了顿后，齐天弈看向对座之人认真道:“你我必然还会相遇。”
“相遇，然后呢？”墨灵蝶又笑了，“我认为你应该将我忘了。”
“你真的这么认为？”齐天弈反问道，还一边眯起了双眼。他和墨灵蝶相处多年，自然能察觉到对方说的并非心中真言。
“谁知道呢？或许每个人都会有上一秒与下一秒想法截然不同的时候………”
墨灵蝶闭上了嘴，她低头从棋盒中桃出一枚没有一丝残缺，如瓷般光滑的白子，相比其他白子，它显得要大一些，正因如此齐天弈才能在每次下棋的时候注意到，墨灵蝶落下的第一枚子，永远是它,从无例外。
“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我给你吃的那颗香丹吗？”
齐天弈点了点头，仰头回忆当时的场景，然后突然笑道:“在那半月后，我才知道这东西根本就不是给人吃的。”
“你那颗不一样，”墨灵蝶白了齐天弈一眼，嗔责道，“那颗药力并有没那么足，加上你当时已经到那种状态了……”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反正我对这方面没什么深入的了解，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呗，”齐天弈打断了墨灵蝶的话，然后换上了期待的神情问道，“所以，你今天还想送我一颗？”
“如果这颗你还想吃了的话，那最好提前备一个棺材。”
黑灵蝶从怀中取出一个红色的布袋，撑开口将那枚白子放入后又系紧递给齐天弈。
齐天弈伸手接过，他闻到了残留在空气中的香气，他跟墨灵蝶相处四年，亲眼目睹她炼香的次数并不少，但从未闻到过这种奇特的香味。
香味很淡，但一吸入鼻腔就似乎要一直萦绕在脑中心头，许久不见消散的迹象。更令人惊奇的是，它不同于普通的香，迷人心魂，使人愈发麻木，齐天弈感觉到自己的头脑变得无比清醒，似乎有一道最为纯净的天地灵气被吸入他的身体。
“这是什么香？”齐天弈全身上下的毛孔都舒张到了极限，它们贪婪地吸收着空气中的香气。
“忘明草，炼香的过程其实并不复杂，但这种草别说见，连听闻过的人都很少，我也只有两株，便取了其一炼成一颗香丹。它能解百毒破幻境，只需将布袋打开便能起到作用。”
齐天弈看看手中的红色布袋，虽隐隐能辨认出那枚白子和淡绿色的香丹，但没有任何一缕香气能从中游出，他轻叹道:“你是想让我把你忘掉呢，还是不想呢？”
墨灵蝶侧头看向齐天弈，像是开玩笑一样说道:“你又如何判断的出我口中所讲那些是戏言哪些又不是呢？”
她看向齐天弈身旁的那个木盒，这一刻她仿佛又变回了四年前那个小女孩，娇笑道:“所以你又给我准备了些什么呢？”
齐天弈对墨灵蝶突然转变的态度感到十分的不适应，微微蹙眉道:“大白天的抽什么风呢……”
这回墨灵蝶罕见的没有反过来讥讽齐天弈，还是将脸凑到齐天弈面前，微微嘟起红唇坚持道:“让我看一看。”
齐天弈后仰，头撞在了墙上，他的心跳在加快，现在的墨灵蝶竟让他感觉到脸上有些发烧。他抱起木箱挡在和自己墨灵蝶的中间，不忘补上一句:“和你的香丹相比就要逊色多了。”
“礼轻情意重，不是吗？”墨灵蝶笑着打开木箱，但见到里面的东西时便怔住了，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这是一只白鸥，机械白鸥，虽然各处都因为是金属而显得有些僵硬，但乍一眼看去和真的白鸥几乎没什么区别。身上的羽毛一片片明显是经过精细的打磨，排列的十分整齐。
“是用星铁为原料做的，虽然比不上灵铁，但至少也能滴血认主……”齐天弈解释道，他的眼神在刻意躲着墨灵蝶。
“谢射，”墨灵蝶对着齐天弈露出了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她认真道，“我很喜欢。”
“那便好。”齐天弈硬着头皮答道，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现在这如同换了个人一样的墨灵蝶。
“比起四年前，你其实没有多大的改变，只不过是你自己刻意想去隐藏那一份稚嫩，”墨灵蝶的语调突然又变了回来，她看向齐天弈，意味深长道，“你觉得方才的我，和平日的我，那个才是真正的我？”
齐天弈缓缓抬头，对上墨灵蝶的眼神，片刻后又将头往上抬，远山如黛，流云似动非动。
“我看不透你，但能从你眼中读出了一些事，它和我心中所想差不多……平日的你是现在真正的你，而四年前我们萍水相逢时的你，则是你心中想要成为的你。”
墨灵蝶沉默了许久，她将木箱中的机械白鸥取出，划破手指滴了一滴血上去。白鸥的双眼闪出一道金光，身体里传来零件环环相扣、齿轮运转的声音。在金光黯淡下来时，它振翅高飞，在空中绕转了一圈后落回墨灵蝶的肩上。
“你是对的，”她站起身轻声道，“但我不承认。”
齐天弈没有开口，回之一笑。
“去西边的城门口等我吧，我回去带上惜玙。”
齐天弈点了点头:“不打算和鬼巷里的其他人道个别？”
“我和你不同，”黑灵蝶看了看立于自己左肩上的白鸥，喃喃道，“你恐怕会是我此生唯一交过的一个朋友……”
“现在说这些话未免为时过早了些吧，你我才多大？还是说你这样的人也会去相信弈者终为孤者这种话？”齐天弈笑道。
墨灵蝶轻轻操了摇头，踏青烟离去。
自己又何尝不想去交友呢？只怕到那个时候，她再如何想去交，也交不到了吧……高处不胜寒，她又必须立于孤峰。
“齐天弈，你今后仍有很多条路可以选，但我却没有。若是可以，希望在那时你得知一切后，我们仍能续这段友谊……”
她将右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声音轻如夏虫低语，但说的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