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车我再没开过,我把它停在楼下的车位上,把阿灵的照片放在驾驶座上。
每隔两三天,我就把车从里到外擦洗一遍,只是它现在在我眼里变成了灰色。
我有时会坐在副驾上,絮絮叨叨地和阿灵的相框说话,说我们曾经的趣事。
有时我说,阿灵,今天带我去哪玩?
我仿佛听到阿灵说,我们去郊外,我们去西藏……然后我闭上眼睛,享受着风驰电掣的感觉,耳边就响起阿灵清亮欢快的笑声。
那天安会长被打到半死,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
警方介入了,安会长被收了监,等候审判。
所有的投资者都被陆续传到经侦大队做了笔录,我问警察,他会被判多少年?
警察说,他还有别的事,有可能是死刑,但目前不确定,一切法院说了算。
我又问:“我们的钱还能要回来吗?”
警察说:“估计够呛了,他名下没有一点资产。”
要不回来就要不回来吧,只要他能被判死刑,我愿意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我真后悔当初没报警,如果他早一天进去,阿灵就不会死了。
我更后悔那天没把那个花盆砸到他头上去,他如果早一天死,阿灵也不会死了,是我的自私害死了她。
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阿灵走后三个月的一天傍晚,我接到了老杨的电话。
号码是老杨的,说话的却不是老杨,是他的儿子小杨。
小杨说:“小苇阿姨,你能来一趟吗?我爸不行了!”
我去了才知道,老杨不是真的不行了,只是喝醉了,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不省人事。
旁边吐下一堆秽物。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我和小杨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扶到床上躺下。
小杨告诉我,自从阿灵走后,老杨就天天喝酒,基本上连饭也不吃,也不给儿子做饭。
那时小杨已上初三,马上要面临中考,可他每天的伙食就是三袋方便面。
有时家里的方便面吃完了,小杨找不到老杨的钱,买不上东西吃,就只能饿着。
小杨的学习非常好,很有希望考上重点高中,剩下这最为关键的一学期,学校经常召开家长会,号召家校联动助孩子一臂之力,然而每次的家长会,老杨都缺席。
望着小杨麻杆似的身体和由深陷的眼窝,干瘪的两腮,高突的颧骨组装起来的一副憔悴的面容,我心如刀绞。
这能怪老杨不负责任吗?
一切,都是我的罪孽。
我问小杨,你吃过晚饭了没?
小杨摇头。
我环顾了一圈乱成不像样的屋子,从包里拿出一百块钱,说:“你下去吃点好的,吃得饱饱的。”
小杨受宠若惊似的直摆手,连连说不用。
他卑微的样子让我想到了自己。
我把钱塞进他手里,摸摸他的后脑勺说:“去吧。”
小杨这才出了门。
我开始收拾家。我先把老杨吐下的那堆秽物清理掉,把地板擦洗了一遍,用了一些消毒液。消毒液的气味虽然难闻,但比家里的味道好闻多了。
又打开窗通风。
怕老杨着凉,我拉过被子给他盖上,被子抖出的气味让我作呕。
我把一堆脏衣服扔进洗衣机里,倒了洗衣液泡着。
在这个途中,我擦洗家具和厨房的灶具。
小杨回来了,懂事的孩子还给我带回一份饭菜。
他把饭菜放在茶几上说:“小苇阿姨你吃。”
我说我吃过了,你努把力把这份也吃了吧。
小杨迟疑了一下,便揭开饭盒开始吃,竟全部吃完了,显然他在外面并没有吃饱。
他把剩下的钱放在饭盒旁边就回卧室写作业去了。
直到小杨写完作业,我才把衣服洗完,把家里收拾得像点样子了。
我走到卧室门口对小杨说:“阿姨走了,以后有什么事,尽管给阿姨打电话,还有家长会,阿姨给你开。”
自那以后,我每天中午和傍晚都要去老杨家一趟,买回食材给他们父子俩做饭,我也跟着吃。吃了饭把家收拾完便回去了。
父子俩的被褥都很破旧了,像薄铁皮被腐蚀后呈现出一个一个的小窟窿,我索性全换了新的;又给父子俩买了几身衣裳。
老杨还总是喝酒,我没有权利干涉他,不过他倒不像过去那样动不动就喝得人事不省了。
他开始对我有敌意,不吃我做的饭,慢慢地敌意就消减了,有时还会趁着酒意兴致大发地聊聊文学,我和小杨迷迷糊糊地听着,却不能与他互动,他便失望地说:“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像阿灵那样懂我的人了。”
可是小杨对阿灵却没有好感,有一次他告诉我,他不喜欢阿灵,说她总是谈文学,不谈吃饭,她还批评他的作文写得太世俗,没有继承他爸的优良基因。她一来,家里就只剩下文学了。小杨说他喜欢我,有烟火气,像他妈。
我生气地教训他:“不许你这么说你阿灵阿姨,她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我以小杨小姨的身份第一次参加了学校的家长会,小杨的班主任和任课老师把我好一顿教训,说多好的孩子呀,都让你们这些不负责任的家长给毁了!
我无法解释,只能一个劲地说好话,我把我的电话留给了他们,让他们有什么事给我打,我二十四小时待命。
孩子的元气恢复得快,没过一个月,小杨就红光满面了,身体也壮实起来。
听他的班主任说,他前段时间落后的学习也提了上来,上重点没问题。
只是他的心事还是很重,他跟我说,他总觉得他爸有些不务正业,他很担心他上高中的费用问题。
我说:“你只管学你的习,别的事情不用你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