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盈然跟着陆一洲踏进他那套滨江大宅时,还是有些被眼前过分宽敞的房子震慑了。
她蜷进沙发,抓了个靠枕抱在胸前,看陆一洲从大得出奇的冰箱里拿了吃食摆满沙发前的桌几,殷勤招呼。
她倏忽又湿了眼眶,想着顾尘凡在那个落后贫穷、艰苦卓绝的地方,每天吃着什么,做着什么,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面对着怎样残酷恐怖的景象。
痛意弥漫心房,可就如陆一洲所言,她是他什么人呢?那种失了至亲的剧恸轮不到她,虽然它们如此真切地裹挟着她,令她一刻也无法摆脱。
“我手帕都被你哭完了,你只能用这个了。”陆一洲抽了纸巾塞到她手中,明知是徒劳,仍想尽力逗她一笑。
白盈然的膝盖蹭破了皮,撞出一大块淤青。陆一洲拿了家庭急救箱,小心翼翼替她处理完毕。
晚上,陆一洲下厨煎了两块牛排,做了肉酱面。白盈然见桌边满满一柜子红酒,抽了一瓶让他打开。
他依言倒了些在杯子里:“牛排配红酒很好,但你只能喝这点。”
白盈然点头,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她自然知道一醉解千愁是骗人的话,一觉醒来,照样还得面对并未因之改变分毫的现实。
可她就是想喝,酒未到,先成泪。
牛排和肉酱面十分不错,搁在往常她准会风卷残云,全部吃完。但人伤心的时候真是没胃口,她吃了小半块牛排,又被逼着硬塞了点面条。
她很快就有些微醺,重又蜷进沙发里。陆一洲拿了毯子盖在她身上,坐到一旁相望无语。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喜欢他的?”她问。
“那次同学聚会。”陆一洲说。
白盈然嘴角浮起一丝苦笑:“我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没有人会知道。”
“你的确掩饰得很好,除了我,应该没有人知道。”陆一洲看着她道。
白盈然沉默半晌,黯然低语:“如果时光能倒回去,我怎么都不会去参加这个聚会。”
陆一洲想如果时光真能倒退,他也希望没有那个聚会,即使自己不能以此与她重逢。他不应该撺掇薛樊去搞什么同学会,这个城市里,只要他想,总还有别的方法可以和她相遇。
只要她不遇上顾尘凡。
从小到大,白盈然要么滴酒不沾,要么一喝即醉。也许上次那三大杯葡萄酒让她对酒精有了些免疫力,今晚她只是微醺。微醺的感觉真好,身体放松,脑袋放空,心里仿佛也没那么悲伤了。
她开始絮絮叨叨讲她和顾尘凡的往事,陆一洲坐在一边静静地听。
她讲的最多的是他们幼儿园时的那些事,那些事在她眼前像滚动的电影画面。第一天去幼儿园,她在园门口放开爸爸妈妈的手,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教室。其实教室就在一堵墙壁的后面,她偏以为那是路的尽头,站在墙边大哭不止。最后,有个胸前别着同样班级牌子的小男孩,带着她走进教室。
她就是这样认识顾尘凡的。上幼儿园的第一天,离开父母的第一天,当她惶然四顾、嚎啕大哭的时候,有一双同样的小手轻轻拉着她,帮她摆脱了困境。
她说那时最喜欢的玩具是“母鸡下蛋”,如今想来其实是个挺无聊的东西,但彼时和顾尘凡趴在地上玩得真是开心。她一直希望有一辆属于自己的童车,一个前轮两个后轮的那种,车后的横档可以站人,骑得特别稳当。
那时候父母下班晚,她和顾尘凡往往是最后被家长接走的孩子。他们踩着车子在空荡荡的幼儿园里风驰电掣,还会轮流站到各自车后的横档上同骑一辆。夏日黄昏的风中满是树木花草的清香,她十分希望爸爸妈妈能再晚一点下班。
她说有一次自己顽皮,跟着顾尘凡去跳幼儿园门房间外的台阶,不小心扭伤了脚踝的韧带。她忍不住大哭,顾尘凡一直蹲在地上陪着她,满脸惶恐。
中午吃饭,顾尘凡坐在她身旁。她吃荷包蛋喜欢吃外面那层煎得脆脆的皮,她吃精肉不吃肥肉,她那时讨厌吃蔬菜。所有她不爱吃的东西,最后都会悄悄出现在顾尘凡的碗里,被他一声不响消灭干净。
陆一洲静静听她讲了许久。
如果诉说能减少悲伤,他愿意做她最忠实的倾听者。
时光不知不觉地过去,透过落地窗往外瞧,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升得很高。今晚的月亮很圆,带着昏黄的光晕,像是中秋才有的样子。
夜深了,白盈然睡意全无,走到窗前怔怔看窗外的风景。两岸灯光明亮,江面船只往来,果然是不夜城。
“从小到大,他就是一个善良正直的人。”白盈然说,“幼儿园的时候,他和我那样要好,可一次班里选三好生,他没有投我的票。他把票投给了我的竞争对手,她多我一票当选。我很生气,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会不选我,好久都不理他。有一天,他拉住我,红着脸让我别再生他的气,说我吃饭挑食,不爱劳动,还常生病,确实没别人好。可真把我气傻了,又好一阵不搭理他……”
那些最初的记忆,在白盈然的眼中弥出笑意,却终究黯淡下去。
她喃喃自语:“他这样一个人,这样的一个人……这世界……太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