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生虽然离开了,有关他们的话题却还在这所山里的大学存在了许久。他们就似偶然闯进了桃花源的武陵人,人虽走了,却打破桃花源的宁静,原来悠悠岁月,外面的天地已经变化太多,而这里早已落伍,一所现代化的大学坐落在小山洼,四周是村落和废弃的旧厂房,到城里需要坐小山轮,渡轮,汽车……每一次上个街,就是典型的山里人进城,大包小包的东西拎回学校。
在他们来之前,真维斯已经是了不起的品牌的象征,穿上之后觉得自己凭空拔高了一截,在他们之后,才知道真维斯只是上不了台面的品牌,大都市里还有什么ONLY,CHANELL,DIOR,GUCCI,VERSACE,PRADA……另外,还有什么越野赛,四驱车,国内外交流,打工赚钱出国旅游……
这些是电视里偶然才得一观的世界,因为交流生的到来,蓦地拉近了距离。以前觉得遥不可及,现在却觉得也可以触手可及。很多的同学开始调整自己未来的方向,打算考到大都市去享受大都市的生活。
我们也是人,也不比人差,他们有的,我们也要有。
这句话是赵媚儿在卧谈会上说的。
自从上次跟大姐大和好之后,我也渐渐被纳入了卧谈会的圈子,即便是我不想谈,不想说,但李晓燕也总是要说一句“慧欣,你说说看……”我不忍心拂却她的好意,也只好随便说。
他们刚走的第一天晚上,大家在谈,学校多么吝啬,只找了辆卡车来送他们,然后又谈他们走的时候,自己是多伤心多伤心,都哭了。然后赵媚儿突然说:慧欣,你也哭了,真没想到。
在我还在一愣的时候,李晓燕和宋阳阳也在纷纷应和,对我“也”哭了这件事,深感诧异。
我什么也没有说,我也很诧异,我“竟然”哭了,我以为在山中的修行已经让我心如止水,在新世界中受到的伤害也让我懂得如如不动,但是,我还是哭了。
看来,我不了解的不仅是这个世界,还有自己。
功课又得重做。
交流生的话题,足足在每日的卧谈会上存在了两个月,才渐渐没人提的。交流生们像是一阵风,来过,激起周围的树叶飞舞旋转,走了,一切便渐渐沉静下来了。
只是,树叶挪了位,总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一向不爱学习的赵媚儿,也开始努力学习起来,她偷偷跟我透露,打算考到N大去。
赵媚儿现在喜欢在没人的时候跟我谈些知心话,所以渐渐的也对她比较了解了。她是一个外表时尚前卫,但内心充满了苦涩的女孩。
赵媚儿曾经的家庭是很幸福的,整个家族都是有钱有名有地位的人。直到现在她说起哪个堂哥在国外,哪个堂哥年薪多少多少,还是充满了向往的神情,因为这样,所以在家族中比较谁家有钱谁家孩子更出息的事情比一般的家庭来得更为凶猛。
她小的时候是一个小公主,家里有钱又长得像一个洋娃娃般可爱,所以人人都喜欢羡慕。凡是她想要的,没有不能得到的。
她本来可以一直这么幸福的。
可是父亲生意上的成功也意味着变数的出现。
终于,他厌倦了家中因为岁月和操劳变成了黄脸婆的糟糠之妻,偷偷在外置了外室,从开始的偷偷摸摸到后来的明目张胆。
她吵闹:是谁在你一无所有的时候跟着你?
他叫嚣:所以你觉得是我的恩人,就可以飞扬跋扈?
谁都有一套道理,谁都固执地坚守自己的道理,所以,最后的结果是肯定是决裂。
他们并没有离婚,因为赵母不同意,说拖也要把对方拖死,就是不要那个狐狸精享现成的。
赵父做得更狠,干脆不再给母女俩生活费,彻底消失在母女俩的视线中。
老死不相往来。
这是赵父消失前的最后一句话。
这件事让原本看似幸福的家庭彻底崩溃,对于赵媚儿来说,四周似乎都是白眼,四周都是嗤笑,她曾经一宿一宿不能睡觉,头发大把脱落,也曾经整日整夜待在屋子里不敢出门,怕看到任何一个人,怕听到任何一个人的所谓关心。
虽然事隔那么久,对这种所谓“关心”,赵媚儿依旧充满了愤恨。
她说,这些人真的是关心我们母女俩吗?每见到就问东问西的一些八婆,她们只不过是想要在茶余饭后增加一点笑料而已!一些毫无建设性的话有什么资格冠以“关心”这个字眼,不停地打探别人的隐私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她们心里一定在想:看,这家人曾经多好,现在呢,一无所有,倒霉透顶,真是活该!
我不知道如何劝慰她,只得轻轻地将她抱在自己的怀中,静静的。
我以前并不是一个懂得用拥抱来表达感情的人,但上次在我伤心的时候,孟超然的拥抱让我懂得在一个人伤心的时候,拥抱是最好的良药。
我只要用拥抱来表示我对她的关爱那就足够了,这个时候语言是无谓的。
赵媚儿抱着我大哭,边哭边抽噎着讲诉在那之后的生活。
她似乎就想在这么一个时刻把所有的痛苦全部倾泻出来。
慧欣,你很单纯,你不知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山野有远亲的两极对比是什么滋味……
她说。
我确实不懂,但我也有我的心酸。
在这世上的众生果然是生活在炼狱之中啊,我心中感叹。
其实,那个时候的我真的是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
因为,那时的我尚不懂,以为这些苦难,就是,人生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