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李成贤要去的是女儿杨枝那里哩。
海成的家原本是在益杨县另外一个镇的村里,海成的父亲已经八十多了,虽然也侍弄一些菜蔬瓜果,但毕竟年纪大干不动了,蔬菜什么的有时还得去场镇上去买。李成贤夫妇希望他们能节省一些钱,所以市场大口袋小口袋给他们送一些时令蔬菜。
后来海成怕杨枝寂寞,于是便在东沙市区租了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供杨枝居住。他的二姐五妹两家人都在东沙市区,这样杨枝也好有说话的地方。
到了市区生活,什么都得花钱,李成贤夫妻为了女儿省钱,去的越发勤了。
上半年的豆角、茄子、黄瓜,下半年的豇豆、白菜、油菜、蒜苔……都挑上好的,自己吃次一些的,再加上自家的一些核桃、花生、鸡蛋、鸭蛋,一蛇皮袋一蛇皮袋地往市区女儿那里搬。
洪秀是个不太爱动的人,但李成贤早年走南闯北地打工,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就喜欢走来走去,所以一般都李成贤一个人去。适逢昨天晚上女儿杨枝又来电话,他们便确定了今天东沙的行程。
早在几天前,他们便凑够了六十个新鲜的鸡蛋,又从坛子里掏出三十个泡好的咸鸭蛋,放在铺满了米糠的塑料桶里。
昨天又从地里拔了一大把蒜苗,掐了满满一塑料袋的豌豆尖儿,加上两百个核桃和十五斤红薯豆粉,连夜打包完毕。
冬月的凌晨,天气异常的寒冷。
头发灰白的李成贤穿着麻褐色的袄子坐在灶台前的小凳子上,一边往灶膛里添柴,一边跟站在他身旁,手揣在热水袋里的妻子说话。
昏黄的灯光下,灶膛里通红的火苗噼噼啪啪地窜了出来,将夫妻二人的脸映照地红扑扑的。
“过几天杀猪,请哪个来帮忙哇?”
李成贤添了一把柴,然后把手夹在并拢的双腿间,随意地询问妻子。
“还是找二老倌吧,每年都请的他。”
洪秀嘴里的二老倌就是阮二嫂的男人,李成贤的堂哥。
李成贤又问:“杀猪匠还是请钱家底下那个哇?”
李家沟原来有三个杀猪匠,但是现在政策不允许私自杀猪售卖,有两个杀猪匠已经改了行,只剩下沟门口钱家那个老杀匠,在过年的当口才揽点儿杀猪的活儿。虽然分属不同大队,但大家一个村的,又都相熟,所以每年李成贤屋头杀猪都请的这钱师傅。
但是洪秀认为这钱师傅手脚不利索,弄肠子肚子什么的又不太干净,所以一直不太满意。
“钱怀望整得不巴适,今年我不求想请他!”
洪秀撇了撇嘴。
这次李成贤没听清,望着洪秀“啊啊”地询问。洪秀只能凑到他耳边又大声说了一遍。
“我们每年都请他哒,今年不请他的话,晓得他得不得不安逸(会不会不开心)哟。”
李成贤有点讪讪地盯着洪秀笑着,仿佛他已经令钱师傅“不安逸”了。
洪秀哼了一声:“他自己整得不好耶,哪个找他哇。你看从去年开始,他们上头的人都是直接去场镇上请杀行的人来的。”
李成贤只好点点头:“那要得哇,今年就请杀行的人来。”
他想了想又说:“舅子和成萍那边给五块肉得不得少哇?”
“老头儿耶,足够了。每年都是给的这么多,今年的肉都涨到二十八一斤了,我拿五块已经很够意思了,一块肉三四斤呀,你个人算一算。而且,再加上豆粉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确实可以了。”
李成贤想了想,确实也是这样,而且到了明年开春儿子杨林出门,也要给他拿点儿到河津市去,也就没有再开口。
吃过早饭,时间才到五点半。冬天夜长,外面仍然漆黑一片。
两人商量着今天他穿什么衣服合适。最终洪秀给他取出女儿给他买那件灰色毛呢外套和一条黑色裤子,鞋子是他闲着的时候经常穿的黑色皮鞋。
收拾完毕,时间到了五点四十。李成贤搓搓手说:“是不是可以走了?”
“你慌啥子!”洪秀怨怪地说,“还早得很!车子七点从场镇出发,开到梁家桥起码还要二十分钟。在那儿去等着喝西北风吗?”
李成贤悻悻地说:“只有你去等车,没得车来等你。还有三四里地呢。”
时间刚过六点,李成贤再也等不及了,说要出发。洪秀一边叨念,一边协助丈夫把东西弄到他身上。
装菜的蛇皮袋是绑在一个小行李车上的,便于李成贤拖着走,装蛋的塑料桶则用一个小背篼背着。
洪秀取出耳套给他戴上,又拿出口罩和手电说:“天那么黑,走慢一点。”
“好,晓得!”
李成贤背着背篼,一手拖着行李车,一手打着手电,走上了那条漆黑的大马路。
天很冷也很黑,冷风吹在他的额头上,几乎能让他清晰地感到冰冷的湿气正使劲儿地往他肌肉里钻。然而此刻,这个年近七十,做了一辈子农民的老人心里却充满了喜悦。
沿着弯弯曲曲的水泥村道,走大约三里地,折一个弯儿,折进一条逼仄不平的田坎路,穿过这片干田地,再下一个土坎,就来到梁家桥。梁家桥下,小童河在黑暗中静静地流淌着,无声无息地滋养着她的子民。
手电不甚明亮的光,牵引着这个老人,引领着他越过古老的梁家桥,到达对岸县道旁的公交站。
他将背篓放下,关闭了手电,然后在道旁撒了好大一泡尿,这才坐在站台的铁椅上,把双手夹在双腿间静静地等待。
冬夜很长很长,天色依旧黑如浓墨。
李成贤整个人仿佛已经融进了浓黑的晨夜里,他像雕塑一般坐着,动也不动。直到天麻麻亮,市区班车的前照灯光刺破浓雾,停在他身旁的时候。这个老人才仿佛又恢复了年轻时候的矫健,麻利地把东西搬上汽车。
汽车最终要带着他到女儿那里去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