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胡枫,出生在锦江市繁华的市东区,这是中心商业城区,但我对它的记忆仅限于13岁以前,后来便一直生活在市西街区的张家井,那里还有另外一个普遍而准确的称呼——“城中村”
为什么有这样的转变,这还得要从上一辈说起了。我爸妈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后来又有机缘便到城里发展。
我爸胡镇雄,是一个让我敬佩又让我厌恶的人,但他在我妈的眼里是个好丈夫。
我爸胆大心细,是一个敢于吃“第一只螃蟹的人”,他发现木材加工的商机后,便贷款融资,组织办厂。
那时十分火热红木家具,我家工厂总是供不应求,仅仅一年,在我爸的经营下,所有投出去的钱都收回来了。
几年后,爸妈还在锦江市最繁华的街区买了房子,在那个豪华的大房子里,我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衣足饭饱,出门有车接送,就读最好的学校等,我仿若一个贵公子。
我爸虽然一直忙于工厂,但他和我妈感情深厚,从未出现有些人家的“夫妻共同白手起家后,丈夫抛却糟糠之妻,小三上门逼正室”这样的狗血桥段。
他们夫妻非常恩爱,那时,我的家庭是十分美满幸福的。
好景不长,我爸生意上结识的朋友,向他推荐了向外国某公司合作。很不巧,那时刚遇上了全球性的经济危机,厂里原料进不了,赔给顾客大量违约金。
后来,物流畅通了,成品又销不出去,所有的投资都沉入大海了,生意十分惨淡。
为了融转资金,我爸又借了四百万的贷款,几乎是孤注一掷。最终,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那个合作的外国公司也破产了,在银行催还贷款、工人工资、赊欠原材料商家等的几重资金压力下,那些滞留的木材品,低价售卖都无人问津。
短短一个月,我爸才四十岁,被逼得已经白发过半。整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打电话,或整宿整宿的抽烟。
最让我记忆深刻的是那些面孔冷冰冰,语言激烈的追债人,每次他们来,家里都是遍地狼藉,妈妈只得默默流泪收拾。
再后来家里的房子和车子都被银行收去,或卖掉还账。
我们一家三口,只得租住廉价的房子,但是,还有很多贷款没还完,我爸生意上的伙伴、家里的亲戚也是树倒猢狲散,没有利益决不往来,十分冷漠。
那时候,家里的经济已经不支持我在贵族学校的读书了,只得转学到一所普通初中。家里的突变,见过太多冷漠面孔,让我对任何人都热情不起来,在新环境里我十分不适应,但也不敢表现出来,因为爸妈已经够劳累了。
这天,我背着沉重的书包回家,才到外面,已经听到了那些追账的人又来了。
“胡老板,你已经拖了多久了?再不还那笔资金,我手下的人可怎样生活啊?”
“是啊,胡老板,都说了最不能拖欠的就是农民工资。”
“是啊是啊,那是我们一年来的血汗钱,马上过年,我们都没有钱回家了。”
门口堵着乌泱泱的人,这些讨债的人总是结伴而来,好像这样势力就会大些,就能要到钱似的。
我靠在墙边,用手捂着耳朵,不愿意听这些话,更不去想爸妈此刻的处境。这样的场景每隔两三天都会在家门口上演,我除了缩在墙角外,什么也做不了。
终于,有一天,我放学回来是清净的。一开门,爸爸对我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微笑,他摸了摸我的头说“乖儿子,你回来了,快来吃饭吧”。看着桌上简单而美味饭菜,我顿时饥肠辘辘。
“你是男子汉,多吃点,以后还要保护妈妈呢。”爸爸往我的碗里夹了一块肉。很久没有吃到肉的我,一口囫囵吞下。
“嗯嗯,我也会保护爸爸的。”
那一晚,爸爸眼眶湿润,总是用不舍的眼神看着我和妈妈。可惜,当时的我年级尚小,完全察觉不出来。那天晚上,是我半年来睡得最好的一夜。
第二天清晨,是爸爸叫我起床,他说妈妈还在睡觉,他给我做了早餐后,便送我去读书。站在校门口,他一直目送着我进去,当我快要走进校门时,爸爸喊住了我。
可是我回过头了,爸爸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对我招招手,还露出一个像哭又像笑一样的表情。
那一天,我的心里总是空落落、隐约不安。终于下课了,我急忙回家。可才到住房楼下的时,前面围着一大圈人,我看见来了警察和急救车。
心中“咯噔”一下,巨大的恐惧笼罩全身,我整个人都在发抖。越来越接近,我听见了妈妈哭天抢地的嗓音,拨开人群,我看见妈妈伏在一具盖着白布的人形上,可是周围的白布都被染得鲜红,我难以想象这是早上亲自送我去上学的爸爸。
眼前一黑,我晕了过去。再次,醒来时,是在医院,妈妈瞬间变得比以前苍老很多,眉头间总有一股化不开的愁绪。
后来,追债的人没来得那么频繁了,虽然爸爸在死前买了巨额保险,但他的情况属于自杀,不可能领到保险金。
账慢慢地还,我和妈妈搬了家,去到了“城中村”市西街张家井。
我和妈妈刚在张家井定居,远在乡下的爷爷,不知从哪个亲戚那里听说了我家的事。竟然一个人找到了锦江市里来,之前爸爸的事,考虑到爷爷年老身弱,我们都是瞒着他。
可是不知道那个心歹的人,竟然不顾老人家的身体,告诉他一切。
在车站,我和妈妈接到了爷爷。爷爷考虑到我和妈妈孤儿寡母十分可怜,拿着仅有的积蓄,想要留下来帮忙。
我在城中村和爷爷、妈妈一起生活了5年,从初一到高二。那些日子我会记一辈子吧。城中村的生活环境远比租房时还要艰苦,我从小没怎么吃苦,爷爷和妈妈都是吃过苦的人,对城中村的生活环境还能接受。
那是一座低矮的红砖泥巴瓦房,房子里没有粉刷。天气热时,房檐下有蜘蛛结网,墙壁上有蜈蚣爬过。
遇到暴雨天气,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锅碗瓢盆,遍地摆满,“滴滴答答”响个不停。
冬天风透过墙壁吹得人生冷,在城中村的人估计大部分人也不愿意住,那时,我才明白真正意义上的家徒四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