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里人山人海,一片喜庆。
墙上、树上、走廊里到处是彰明较著的祝贺标语和横幅,像过年时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学弟学妹们热情洋溢地迎接着我们的踌躇归来。那一刻,我们俨然就是凯旋的战士,披着金光闪闪的盔甲,深受人们的崇拜和敬仰。
在狼籍的车箱里找到了自己的行李,我掮起就往出租小屋的方向狂奔而去。我的心情真是无比开阔,欢喜得几乎要发狂。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知音,见到那个朝思暮想的美丽人儿,我就有一种无限的遐思和柔情浸透于辽阔的胸膛。——她的温柔,她的妩媚,她的柔弱多情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出现在我的脑海、我的梦里。——可是,有时候想见到一个人又是多么不容易啊!
我脚步轻快,像一阵风,一边急剧地走,心里一边想象着两人见面时的动人情景:我满怀激动地呼唤着知音的名字,然后知音惊愕地转过头扑入我的怀抱,然后我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疯狂地吻着对方,久久都不分开……
我穿过了灰黑、久远的过道,脸上流露出无法掩饰的狂喜。然而,当我双手颤抖地推开房门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知音竟然毫无知觉地躺在地板上,头发散乱,她的身旁放着一个水桶,一条浸泡过的白色抹布湮湿了一地。
“知音!”我凄厉地尖叫着冲了过去,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知音精神恍惚,面色苍白得可怕,嘴里喘着粗气喃喃地说:
“清风,真的是你吗?你回来了?”
“你怎么了知音?”我握住她温柔的小手,哽咽地问道。
“没什么,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感觉有点眩晕。刚才不小心滑了一跤,休息一会儿就没事的。”
“知音!”我鼻子一酸,泪水冲出了眼眶。
我知道知音和我一样地坚执和倔强,是那种不轻易把痛苦挂在嘴边的人。尽管如此,我还是深深地感受到了一种恐怖和不安的预兆。
“你好好躺着,我去叫医生!”我惴惴不安地望着知音柔弱带伤的眼睛,轻轻地说。可是,知音却摇着头,嘴里模糊地重复着“不要、不要”。她的脑袋和双臂好像枯稿的树叶,身子软绵绵地依偎在我的怀里。霎时,我所有的美好愿望和幻想全都破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悚的情态和黯淡的神色。这夜,是如此地平静,如此地凄凉。
第二日醒来,知音病得更加厉害了。脸色铁青、毫无血色、腹泻不止、全身乏力,脸颊甚至出现了局部浮肿的迹象。我望着她被疼痛扭曲的面无表情的霜白的脸,心像是被人用手粗暴地揉捏着万般难受。
“我们得去医院,一分钟都不能再耽搁了!”我握住知音的手大声喊道。二十分钟后,知音被呼啸而来的救护车送到了市里的医院。
在知音被抬进急诊室的一个多小时里,是我人生中最漫长而痛苦的等待。仿佛在等待一个新的生命的庄严降临,而我的神经一直是被恐惧和不安牢牢地占据着。极度的紧张和煎熬的守候让我万般痛苦。想到知音受着病魔的折磨,我就感到毛骨悚然,同时又憎恨起自己的疏忽和大意。
时钟滴滴哒哒地响。终于,急诊室的大门“嘭”地打开了,知音躺在移动床上缓慢地被护士推了出来。
“知音!”我失声喊道。
“你是夏知音的朋友吧?——请跟我来!”主治医生表情严肃地说。
“医生,病人得的是什么病?”我的心如波涛汹涌,七上八下。
“病人现在极度贫血,身体十分虚弱!”
“贫血?那是什么病?”我心里一紧,胆颤心惊地问。
“据专家初步确诊,患者得的是癌症。”医生好像是轻描淡写地说,可是这几个朴实的字眼儿却如一把无比犀利的断匕残忍地刺进我的心窝。
“什么?癌症?!”刹那间,我好像被雷电狠狠地袭遍了全身,怔住了,死一般地僵在那里。
“对,是右半肠肿块型结肠癌,而且已经是中晚期。”医生依旧镇定自若。
“你说什么?癌症?晚期?这、这怎么可能啊?知音她好好的,怎会得什么癌症!医生,你是不是弄错了?说不定、说不定只是肠炎或胃炎之类的……医生,你一定是弄错了!”我几乎要发狂了,冲着主诊医生声嘶力竭地叫道。
“不、不,人命关天,我岂敢无知妄说。如果没有确凿的诊断和十足的把握,我们怎敢如此断言、枉下结论。通过X线钡灌肠检查,肿瘤体在肠腔内已经壮大并隆起,部分开始溃烂出血。更严重的是,癌细胞也已少量分化并扩散转移。通过B型超声扫描和CT扫描检查,目前癌细胞已向淋巴管及肝脏系统缓慢扩散。所以,事不时宜,得马上手术,越快越好。如果再托延治疗的时间,等癌细胞先后扩散到肺、脑、骨等其它组织脏器,那时再手术恐怕也药石罔效了。”
“可是,医生,病人一直都是很健康的,之前并没有露出任何生病的症状。你说得了癌症,这、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我极力地辩解,希望那是医生的一个善意的谎言。
“正如你前面所言,结肠癌的早期症状是不为病人所注意的。当出现腹胀、腹泻或消化不良状况时,人们往往误以为那只是一般的‘痢疾’、‘肠炎’,所以,不予重视也是情理之中。而一旦出现贫血、消瘦、浮肿、黄疸、腹水时,其病情已发展到了中晚期。这时出现的恶病质、锁骨淋巴结肿大和肠梗塞、溃烂、坏死是明显的特征。所以,以夏知音目前的病情来看,手术切除是迫在眉睫。”医生义正词严地说着,却不带任何的主观色彩,而我早已声泪俱下。
“难道除了动手术,就没有其它的治疗方法吗?”
“目前主要的治疗方法有药物治疗、免疫治疗、中药治疗和其它支持治疗,但就患者现在的症状,手术是在所难免的。”
“医生,是不是手术就可以让病人活下来?”
“救死扶伤是我们医生的天职。我们会全力以赴挽救病人的生命,根据临床表现,如果手术成功的话,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复发,当然,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我这样说,你应该明白。”
“这么说,这病还能治愈是不是?……”
“好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先让病人好好休息,我们已经通知病人的家属。等患者家属在手术协议上签字后,我们就可以立刻手术了。”
我离开了医生的办公室,一个人痴痴地呆坐在阴冷潮湿的楼道里,想着许多关于生与死的事。当我从迷蒙中睁开苦涩的双眼,看到天边那抹淡淡的云时,我的泪水顿时瓢泼如雨下。
生命,有时就如那淡薄的云般脆弱,不能让风吹,一吹就会消失散尽。泪,为知音而流,也为我自己而流。
但如果一个人可以代替另一个人生病、代替另一个人去死,那么,我愿意用我猩红的血肉来换取知音的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