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醒来时，暴雨依然在下，倾盆而落，四周雷鸣不断。
自己也依然躺在院中，被雨水淋得全身一激灵。
“醒的倒是挺快啊你。”
齐天弈猛然一回头，然后便瞪直了双眼。一袭红衣，一柄红伞，明明是一马平川的胸部却用层层白纱裹住，但真正令齐天弈为之僵于原地的，是对方那幼稚中透露着成熟的面容，仅是此浅浅的一笑便让他的心脏差点又停止跳动。
“你是谁？”齐天弈痴痴地问道。
“我是墨灵蝶，”少女莞尔一笑，“也是救了你一命的人，你说你，该怎么报答我呢？”
“你救了我？”齐天弈瞪大了眼睛。
墨灵蝶有些不悦，嘟起嘴道:“难道你自己一点都感觉不到吗？亏我还给你服用了一颗香丹，不然你以为你怎么从鬼门关被拉回来。”
“香丹？”齐天弈刚开口，就感觉到喉咙中传来一阵温热，他呼出的口气还呈淡淡的青色，在如瀑的暴雨中都还能飘逸出一段距离。与之同时进鼻腔的还有那股熟悉的幽香。
“现在信了吗？”墨灵蝶再次笑问道。
齐天弈点了点头，但却是越点越往下垂，他有些愧疚道:“我没什么东西能报答你的，这里就是我的住处……”
墨灵蝶随着齐天弈的目光看向破屋的那处角隅，说难听点堆着的尽是一些破烂，现在还都经历了暴雨的洗礼。
“这样啊，”墨灵蝶蹲下身子，将脸凑到齐天弈面前，“这么说来，你自己便是你全部的财产了吧？”
齐天弈的脸色骤变，但还是咬牙点了点头。
“别紧张嘛，我又不是什么人贩子，”墨灵蝶被齐天弈认真的模样给逗乐了，“我会在孛临待上几年，在这段时间里，我想和你合作，或者说，我们交个朋友。毕竟想在这里生活下去，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容易，不是吗？”
“合作？”
“对，鬼巷里的空屋不是挺多的嘛，难道你不想选一间住进去吗？现在你可是一名拥有顶极炼体命灵的圣徒，嗯……我想想，去当一个杀手应该绰绰有余吧？”
“杀手……”齐天弈下意识地吞一个唾沫，身处孛临，这样的事他撞见过许多次，但真正要他去做时，心中难免会有几分排斥。没人愿意平白无故去做这些见不得光的事。
但眼下，似乎已没有留给他的第二个选择。
“行。”似乎是认定了自己的命运，齐天弈又点了点头，轻声道。
“哎，我不会阻碍你去齐天同弈，这只是暂时的，你肯定也不会一直待在孛临。雨还要下很久呢，走吧。”
墨灵蝶将红伞靠于肩上，抬头漫无目的地打量了一遍层层积压的黑云，然后向院门的方向飘去——她双脚踏着两团青烟，地上溅起的水珠一颗也落不到她的脚上。
齐天弈拖着还未完全恢复的身体慢慢地跟在后面，他的耳边又传来墨灵蝶清铃般悦耳的声音。
“我现在是离尘上境，在我的修为到破镜时，便随时可能会离开孛临。在这期间，我会教你生存处世之道，也会替你压制住那头玄武，而你要做的，便是在孛临站稳脚，让鬼巷玄武这一名号人尽皆知。这不会是什么游戏，这是一场生存，也是我们必须要走过的道路……”
……
白驹过隙，这一恍便已是四年。自己改变了很多，墨灵蝶同样也有了些许变化。
“其实我到现在都很好奇，你当初为什么会懂得那么多，明明你也只有十岁。这个疑问，在这四年间，我也一直忍着没有开口去问你。”
齐天弈将头转向破院的门口，他等待的人，已经到了。
和四年前相比，墨灵蝶的变化最大的，自然还是身材，从幼女变为少女，已经很难看见原先时常可见的，一笑便显现的稚嫩。多了成熟，多了妩媚，对外人的态度也更为冷淡。
但这仅仅只是对外人。
她嫣然一笑，娇容如一朵盛放的桃花，万般风姿尽显。她用青烟推开道中斜生的杂草，来到齐天弈的面前。
“你想知道吗？”她一边坐下一边问道。
“想，但也不想，”齐天弈打趣道，“只怕知道的太多这条小命什么候会被你取走，那这别人眼中，我可就成风流鬼了。”
“和那时相比，现在你油嘴滑舌的本领倒是越来越强了。也不知当初那副坚毅单纯的样子还会不会重新出现在你身上。”
齐天弈笑道:“我能变成这样还不是拜你所赐。”
他看向墨灵蝶，又满含深意道：“所有人都认为你只是我身边的一个陪衬，殊不知真正的陪衬其实是我才对。我能使出的奇招，你同样能使出，甚至还会做的比我更好。”
墨灵蝶轻轻地摇了摇头，认真道:“你确实从我这里学会了很多，但这并不是构成你全部的东西，正如让孛临风起云涌的这半月中，你并没有向我问过什么重要的意见和想法。我们即将分道扬镳，或许几年前你还是我的影子，但现在你已经从黑暗中走出，能独自稳立于苍穹之下。”
“我经常在想，如果我没有遇见你，那现在会如何。或许即便没有变成一捧黄土，恐怕也会在这泥潭中难以认清自我，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墨灵蝶叹了一口气，“在这孛临中，你认识的又并非只有我一人。而且你我的萍水相逢，我只认为是命中注定，所以我才在那时候救你。”
“难道你这一生都只会是命中注定吗？”齐天弈蹙眉道。
“谁知道呢？”墨灵蝶望向天边的流云，喃喃道，“但我确实没法向你这样逍遥自在，能去追求齐天同弈这样从未有人实现过的远大的事情。”
齐天弈陷入了沉默，他突然想明白了墨灵蝶为什么这样急着离开孛临，这绝不是因为九黎压境、孛临将乱的原因。
“进入三莲后，你的仙迷离发生了什么变化吗?”
“不是它，”墨灵蝶似乎料到了齐天弈会这么问，“我不能告诉你，但今后你肯定会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原谅我。”
“你我非敌。”齐天弈沉默了许久后，不知在这段时间里又想到了什么事情，突然十分艰难地吐出了这四个字。
“你我非敌，但有些事是身不由己的，除非在那时，天下能由我们两人掌控。”墨灵蝶说出了一句换任何人事都会觉得匪夷所思的活。
但齐天弈知道，这绝非逞一时口快之语。她从来没有说这种话的时候。
“那我问你另一件事，现在的我，打不打得过你?”
“打不过，”墨灵蝶的回答很干脆，但思索片刻后她又道，“除非你能动用麒麟的力量，但也绝非一击定胜负。”
齐天弈苦笑，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这都还是些没有一点定数的事情，现在再怎么考虑也没有用。走好眼前的路，下好眼前的棋，才是你需要做的。来吧，这会是分别前的最后一局。”
墨灵蝶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那张他们对弈过上百次的棋盘，照例地将装有黑子的棋奁递给了齐天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