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玄龄、无忌二人进来,世民只是微微一笑,示意他们自行入座,随即便又转向李靖,说道:“我遍览诸多兵书,觉得没有能超越孙武的,而孙武十三篇,核心又在虚实之道。善用兵者,以虚为实;善破敌者,以实为虚!如今诸将中,虽也知背实击虚之法,可一旦临敌,却很少有人能识破敌军虚实,这是由于他们无法掌控敌军,反为敌军所左右、所牵制。日后有机会,我想劳烦药师兄为诸将讲解运用虚实之法的要领。”
李靖回应道:“可先教他们奇正相互变化之术,再讲解如何识别虚实之形。现诸将大多不明白以奇为正、以正为奇的相互变化之道,又怎能认清敌军看似虚处实则为实、看似实处实则为虚呢?”
世民接着说道:“分析敌情,从而知晓敌之利害得失;设法调动敌军,进而了解敌军行动规律;侦察战场地形,便能判断敌军所处地形优劣;对敌进行试探性攻击,即可探明敌军强弱所在。这便是我军运用奇正之理,洞察敌军虚实的方法吧?”
李靖点头道:“所谓奇正,正是用来应对敌军虚实的。敌军强大,我就用正兵与之对抗;敌军弱小,我就用奇兵突袭制胜。倘若将帅不懂得奇正变化,即便知晓敌军虚实,又怎能战胜敌军?只要先教会诸将奇正之法及其变化,那么对于敌军虚实,自然就能了然于心。”
世民又道:“当我变奇兵为正兵使用时,敌人还以为我用的是奇兵,而我却用正兵发起攻击;当我变正兵为奇兵使用时,敌人还以为我用的是正兵,而我却以奇兵出击。如此一来,便能让敌军经常处于不利态势,而我方则始终占据有利地位。应将此方法传授给众将,让他们明白其中道理。”
李靖道:“千言万语,归根结底,无非是要使我方掌握主动权,能调动、控制敌军,而不为敌军所制罢了。”
世民与李靖相视而笑,心中对彼此的见解深感认同。
房玄龄的才能,在于治国经邦与选贤任能上,兵法征战非其所长;长孙无忌虽是名将之后,却自幼喜文不好武,《孙子》十三篇虽然读过,领悟并不深。因而谈论起兵法,这二人都非世民与李靖对手,只得在一旁听着。
世民回望,却见玄龄、无忌一脸的惶急神色,问道:“怎么?看二位先生似乎心绪不宁,有何事困扰?”
玄龄叹道:“我等确是心烦意乱、神思恍惚!”
世民微笑道:“二位平日的养气功夫俱是一流,今日是怎么啦?都这般心浮气躁起来。”
无忌道:“不瞒殿下,我等心绪不宁,是因为有一句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无忌顿了一顿,似有顾虑,因他知道,秦王有严命在先,言战者斩!
世民点点头,鼓励道:“那就请一吐为快吧!”
无忌与玄龄对望一眼,说道:“我等是想问殿下一句:究竟还要挨那宗罗睺多少骂,才会忍耐不住,与他大战一场?”
世民笑道:“二位想问的,原来是这句话!难道没有听说过‘小不忍则乱大谋’?当初韩信胯下之辱尚且能忍,何况今日宗罗睺区区胡言乱语?”
无忌道:“为宗罗睺之流的混账话负气出战,固不可取,然殿下迟迟按兵不动,恐亦非善策。”
原来长孙无忌与房玄龄、刘文静等私下商议,一开始都认为唐军新败,士气不振;而西秦军新胜,却是斗志高昂。加之敌强而我弱,秦王起先不急于应战而蛰伏于营寨之中,以消磨敌方锐气,确是良策。但此后西秦军日日大骂于营外,渐渐气衰力疲;而唐军忍气多时,都起了同仇敌忾之心。两军在气势上此消彼长,目前形势反倒有利于唐军而不利于西秦。秦王却还是坚持养精蓄锐的旧法子,反而会挫伤唐军为雪耻而不惜一战的锐气。
世民微笑道:“无忌兄以为,我就不想早日平定贼寇,凯旋回朝?”他从书案上一堆文书里抽出一笺,递给无忌。
无忌展笺一看,见上书一首题为《琵琶咏》的五言诗:
半月无双影,金花有四时。
摧藏千里态,掩抑几重悲。
促节萦红袖,清音满翠帏。
驶弹风响急,缓曲钏声迟。
空余关陇恨,因此代相思。
无忌见诗,立刻心领神会,知这是世民思念夫人长孙无双而作。世民这次出征前,无双又怀了身孕,是在生女儿紫鸾月子以后怀上的。幼女娇妻,世民并非冷漠无情之人,岂能不挂心?这首《琵琶咏》,必是他想起在家中与无双短暂相聚时,无双为其抚琴弹琵琶的情景,而感怀所作。但尾句“空余关陇恨,因此代相思”,则明确表达了他誓要战胜敌手,一雪关陇之恨的决心。
无忌道:“殿下心情,无忌了然于心。既如此,殿下何不寻机出击,早日击败西秦以扬我大唐国威?”
玄龄也接口道:“如今我军群情汹涌,都急于一战,殿下若再拒不出战,恐会使弟兄们心灰意冷。如此良机稍纵即逝,若不抓紧,日后恐追悔无及!”
世民道:“我却以为时机尚未到。”
“然则殿下认为何时时机才到?”
“我在等宗罗睺送我一个机会……”
正说着,士卒来报:“启禀元帅!西秦军右军主将梁胡郎带领数百骑兵来向我军请降。他说宗罗睺限令他今日定要将我军骂出接战,否则杀无赦!他自知无法办到,不甘心一死,便来投效我军!”
无忌、玄龄都是一惊而起,齐声道:“竟有此事?”
世民点点头,道:“好!快请梁将军进来说话。”
世民将梁胡郎召进帅帐中详谈,梁胡郎言称,西秦军粮草将尽,故急于决战。宗罗睺对他下了死命令,言今日若不能让唐军出战,便治其死罪。他不想坐以待毙,薛仁果平素又刻薄寡恩,故此来降。
世民大喜!当即命侍卫拿来些金宝赏赐梁胡郎。他还执着梁胡郎的手,亲自送梁胡郎等人到后营休息,命后营主将好好招呼他们,莫要亏待了贵客。
梁胡郎感激之余,忙对世民献策道:“末将初入唐营,寸功未立,愿今晚趁夜为唐军带路,偷袭宗罗睺大营。”
世民微微一笑道:“将军先在此歇息,本帅自有用得着将军之处。”
梁胡郎心里一动,一时竟被世民那莫测的微笑惊得呆住。世民那深邃犀利的双眸,似已洞悉一切。
以往西秦将士对薛仁果,多是心存畏惧,却绝少真心信服者。而这名满天下的大唐秦王,待人却是如此平易近人和颜悦色,让人感受到他对人的一种平等与尊重。
世民回到中军帐中,一侧侯君集提醒道:“殿下,这梁胡郎是宗罗睺的心腹亲信,我军并未与敌接战,敌军气焰尚炽,他岂会轻易背叛西秦军来降?此事惟恐有诈!后营是我军存放粮草之所,这家伙若不老实,在那儿放一把火,后果不堪设想!”侯君集负责唐军的情报工作,此时向秦王道出自己掌握的信息和担忧。
世民笑道:“梁将军见机君子,岂有诈降之说?诸君勿要多疑。”
说着笑容一敛,严肃地道:“传令下去,所有将领到中军帐候命,本帅要吩咐出战西秦军之安排!”
玄龄、无忌交换了一个惊喜的目光,齐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