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君在宁安为着噩梦坐立不安时,南屿五万赫连军,已经全军覆灭在辽南战场。
半轮明月西下,光华暗淡,迎来这个战场血腥的清晨。没有爽心的气息,只有乌鸦与秃鹫在盘旋,它们像赶场一样,从一个战场,追到另一个战场。
致使赫连军覆灭的敌军主帅邬天翼,正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挺然伫立。他脱去戎装,一件鹅黄色裘皮衣袍,挡住了秋的寒气,疾风吹过,扬起衣袍的下摆,更是彪悍潇洒。
这个霸气十足的汉子,就连自己的服色,都不想逊于皇家。
这一次与圣元朝的较量,大获全胜,把一向少有败绩的赫连军挡在了清川江北,但也让他付出了很大代价。
他看着横尸遍野的战场,没有一丝撼动。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就有一种复仇欲望般存在,挺近中原,那是他骨子里的一种渴望。
乾玄大陆最富饶的地方就是中原五国,江河湖海纵横交错,山川盆地肥沃美丽,就像乾玄大陆上一块肥肉,周边各国虎视眈眈觊觎日久。但五国联盟分分合合数百年屹立不倒,直到北方草原异族崛起,像纵横草原的狂暴飓风般杀进了中原。在异族人的铁蹄下,五国联盟分崩离析,就是北方最强悍的魏国,南部最富饶的南屿也不堪一击。
作为前魏的附属国,高丽,一个独立于北海湾的半岛小国,却在这场战争中保存了下来,不过就是从前魏到圣元,换了主子而已。
一名高丽信兵,向邬天翼递上高丽王的信函,信中让他的军队不必再向前推进,就地整兵回西京。
他从鼻腔里轻蔑的哼了一声,对这个高丽王的意图心知肚明,战争不过是用来向圣元朝廷讨价还价的本钱。
他抬头扫视战后的一片狼藉,狼一样灰褐色眼睛里充满不甘,以七万兵力的代价换来的胜利在他的领军生涯中还是第一次。昨晚的全歼战,赫连军在粮草、援军皆断绝的情况下,他们仍奋力拼杀突围,竟无一人投降求生。这不禁让他对带领这支军队的赫连父子肃然起敬。
他恨恨的转身离开,一面吩咐身边一位黑衣将军:“你叫人找些当地村民,把我们的人埋了吧,如果有家属认领,就把名字记一下。”
崔将军紧追几步道:“那些汉人怎么办?”
邬天翼稍微停了一下,回头看看,面无表情道:“不用管了。”
“是,元帅。”
赫连子玉是突围士兵中最后一个活人。
他不知父兄是否活着冲了出去,还是已经为国捐躯。几万将士抛尸塞外,若自己独活,还有何脸面去见南屿的父老乡亲。
寒风浸透身上的铁甲,冰冰的,直凉到心里,身体麻木,意识模糊起来。他艰难地抬手掏出怀里的荷包,那是未婚妻赠的唯一信物:“君儿,对不住,我回不去了。”
他再也撑不住,昏沉沉失去了知觉,只有一丝魂魄悠悠不散,在混沌暗夜里游荡。不只他,这里许多的孤魂野鬼,犹如影子,时聚时散,像他一样无家可归。
我就要死了吗?
面前一道白光射来,渐渐弥漫,周围魍魅魍魉一点点在消失。
他感到自己也要魂飞魄散了,失声道:“不,不,不要。”
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腾空架起,毫无反抗之力。心里一阵难过,真的要死了?
不要---他拼力挣扎,喊道:“不要带我走,我还活着,我不想死---”
“住口,”一个声音凭空响起,强光凝聚中的白衣老者隐约现身,声音严厉深邃:“你看看下面,他们哪个该死?”
透过白雾他能想象出遍地死去的士兵们,嗟然喟叹,不再挣扎。
白衣老者的声音清晰悠远:“人生不过百年,何苦相杀相残,孰是孰非,皆是生灵涂炭,你前世今生,手里沾得血还少吗?”
“-------------”他黯然无语。
人影儿闪过,一身灰色道袍,佛尘收起,深施一礼道:“帝君手下留情,徒儿被贬凡间,劫数未满,理应放回人间才是。”
“呵呵,云中子,你洁身自好悲天悯人,却收了这么个嗜血的弟子,天帝本是叱他妖孽未消,反心不死,才贬下凡间历劫,不想他第一世便惹下情缘孽债,万人喋血,你反而要袒护他?”
子玉魂魄中尚无任何记忆,却本能的脱口辩解:“我何时妄杀过无辜?”
东岳帝君掌生死,却也知道天帝之意意在天庭的威严。
他叮嘱道:“好吧,就再让你数载光阴,记住,这一世多行仁义护国爱民,才可消除孽障得天帝宽宥,重回天界,去吧!”
佛尘一扬,如风卷过,一缕魂魄悠悠回归,重又带来一阵肉体的痛楚。
子玉禁不住呻吟数声,喃喃道:“君儿,君儿,等我---”
东方已现微明,昏睡的赫连子玉被人一通折腾弄醒了。
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孔,一个是千总少将张良,两个百户长王元贵和田壮,还有一个是自己的家兵大顺,他竟像做梦一样。
他们正处在敌我双方尸体中,远处有高丽兵在清理战场,绝不宜滞留,正准备离开。
突然子玉的背后坐起一人。
“小心!”张良快步上去把子玉拉开,用刀逼近这人。
这人一身高丽士兵的戎装,最多也就十三四岁,手中的一把刀倒提着,惶恐失措。看来是躲在死人堆里才得以逃生,那双眼睛让人看着就像还没学会杀人的样子。
五人同时感到来自对方的威胁,只要他一声喊叫,就会把他的同伙招来。
若是在昨晚,也许子玉会让他一刀毙命,可现在,朗朗乾坤下,那双眼睛已经无法让他把对方再当做自己的敌人了。
他低声道:“别喊,你才多大,为何出来打仗!”
男孩惊恐的望着他,语言不通,子玉才想起自己也就刚学会几句蒙语,高丽土语一窍不通。
此刻男孩的嘴巴因害怕已然张开,五人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同时张良的刀也挥了下去。
子玉一惊,他怕出声不敢用剑挡,便用双手迎着张良的手臂一推,张良也吓了一跳,那把刀离子玉也就半尺的距离。
子玉冲孩子一挥手道:“快走! 走啊!”
男孩这下明白了,撒腿就跑,单薄的背影在风中摇晃着。
运尸体的高丽兵开始折回。
“不好,快撤。”张良低声催促。
子玉一咬牙,转身走了两步,复又折回,冲自己将士的遗体鞠了一躬,发誓道:“只要我赫连子玉活着,一定会领兵回来讨回这个债。”
高丽兵越来越近,子玉他们跳下山坡,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