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底一片黯然,赵媚儿也是,她已经沉浸在叙述的快感里,我虽然只是倾听,但却似给了她莫大的支持,她滔滔不绝地讲着过往,而从那过往中映射出了一个单纯快乐的小女孩,生活在富足的家庭里,有着一个做生意的爸爸,一个慈祥的妈妈。
不过,毕竟是生意场的家庭里长大的小孩,对生意这回事有天生的敏感,她自小就看见人们为了钱而做出的种种虚假面孔,对于她来说,获利是来往交际的根本,一切行动的根本。
赵媚儿还要再说,但是开门的声音传了过来,她便立刻住嘴,假装拿一本言情小说在看。
开门的是宋阳阳,宋阳阳进门看见我们两个,说了声:啊,你们俩都在啊。
然后就把背包往床上一放,边脱外套边说:学校操场附近新开了一家小书店,你们知道吗?
我俩都摇头。
宋阳阳说,嗯,听老大说的,她说那儿挺好的,慧欣,你不是挺喜欢看书吗,可以到那儿看看。
我点头,只希望别在那儿碰到李晓燕,我可不希望被她横眉冷对。
下午正好没事,我就去了宋阳阳说的那个小书店。
书店外还放着两个花篮,所以一眼就能认出。
刚走近看,就有人招呼:同学,想买什么书?
我抬头笑笑说:先看看。
那人就回答:随便看。
招呼我的那人看起来并不像是书店的老板,个子不高,样子十分年轻,似乎跟我们同岁,我想他或许是学校里出来勤工俭学的学生。过了一会儿,又从书店里走出了一个男人,看起来模样也有几分清秀,只是脸上却带着一般学生不会有的沧桑感。我想这该是老板。
我进了书店,想看看这里有什么好书,正在闲逛的时候,孟超然来了。
一来就跟店里的两人打招呼,十分熟络。
孟超然见了我却似不认识一般,理也不理,自从那次的事情之后,我已经有大半个月没见到他了,开始的时候还心里记挂着,后来渐渐也就淡了,我们本来就是偶然碰在一起的两条交叉线,他不在我的世界里,所以,以后不来往也很正常。
我还是跟孟超然打了招呼,他那个时候正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翻一本考研的书,听到我叫他,立刻抬起头来,灿烂地笑:乔慧欣,是你啊,真巧!
这家伙,假什么假,他明明是看见我来着。
我心里有点不快,但又想,也许他真没看见,也就点点头,笑,然后转身过去继续抽出一本翻看。
孟超然在那一边翻了一会儿,蹭着蹭着朝我这边挨过来。
乔慧欣,你在看什么书?
我把书封给他一亮。
南怀瑾的?
孟超然问。
我点点头。
看的懂吗?
孟超然又问。
我摇摇头。
那还看?他继续。
我说,看看而已,不看也不知道自己看的懂还是看不懂。
孟超然又说:乔慧欣,我发现你跟别人不太一样,喜欢的东西也与众不同。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因为那本《百喻经》,我们这个年龄的喜欢看佛经的人并不多。佛经是智慧总结,总还是有些阅历的人才喜欢看。
我答:《百喻经》虽然也算佛经,不过也就是许多小故事,我就算喜欢看也不算太异类吧?
我的口气里明显有些不悦,孟超然也感觉到了,却不知道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其实挺好的,我家里有不少这类似的书,好有些是线装书。只不过看的都是我爷爷……
孟超然刚说了这话,马上住嘴,暗骂了声:该死,又马上解释说:我并不是说你思想陈旧,我其实也……
我真是哭笑不得,只得说:其实学校里的那本《百喻经》我从来没看过。
是的,学校里的那本《百喻经》我从来没看过,自从下山之后,我再没有看过佛籍,但是学校图书馆那唯一的一本《百喻经》却总是很晃我的眼,自从第一眼看到它静静地呆在书柜的角落,布满了尘土的样子,我便再也不能将眼神离开,但我却从不伸手去取来看,只是每次的时候故意路过那里,看它一眼,然后离开。
它所在的位置,学校图书馆三楼四排二行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每次看到它,我总是想起深山里的古庙,以及古庙里本该心如古井的师父脸上的微笑。我记得师父递给我的第一本书就是《百喻经》,她说,这本书里都是故事,不过每个故事都值得好好读,因为故事里都有我们的影子。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像是自言自语,因为那时的我还很小,并不太懂师父的话,只是每次师父就利用《百喻经》教我认字,开始的时候只是认一个一个的汉字,然后逐渐串成句子去理解意思。但是师父却从来不给我讲每一个故事到底是什么含义,她只说譬喻需要自己去领会。
我于是将《百喻经》里的故事读了一遍又一遍,努力去理解,但总却理解不了,只是觉得那里面的人好搞笑,真笨,每次看得心里直乐,笑得前仰后合。
此时的孟超然不解地看着我,我知道他不解的是什么,但却什么也没再说。
其实我即便是不再看佛典,但它却无时无刻就在那里,所以来到这个小书店,不由自主地我也选择了南怀瑾的书来翻看。
有的东西即便再逃避,它也在那里,不悲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