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醒来后，执意让医生开了出院证明，虽然我知道他是嫌住院费太贵，但我也无可奈何。在村长夫妇帮我们收拾东西时，哥哥不知道对村长说了什么，从村长手里拿过一份资料，直接塞进包里。
村长开车把我们送到家门口，哥哥也没有邀请他们夫妇来家里小坐片刻的意思，再加上客厅里还放着母亲的骨灰坛，我也打消了这个想法。
推开家门，熟悉的场景映入眼帘，我一眼就看到放在桌上的骨灰坛。在车上，我把母亲去世的事情告诉他，可他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他早就知道了一样。
我无法忍受他的冷漠，哭着跑进房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母亲的手机一直没有找到，那辆坏掉的电动车被救援人员们送回来了，此时正放在院子里的一处角落，上面的泥巴已经干掉了。
我在房间里翻出母亲留下的存折和银行卡，去银行办理相关手续后把全部的存款取出，加起来不到两万元。我先去还了村长垫付的丧葬费和哥哥的医药费，拿着剩下的钱买了肉和蔬菜。
等我回到家，做完饭上楼叫哥哥下来吃饭，才发现他已经不在房间了，整个房间里除了柜子和床，已经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床上放着一个信封，里面隽秀的笔迹出自哥哥之手，我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来，有一沓纸币和一张折起来的纸。
信的内容如下：
李阳，我要去外面看看这个世界，母亲的骨灰就留给你处理吧。我把电脑和游戏机卖了，这些钱留给你，还能让你生活一段时间，我已经向村长说好了，他会为你找一处能够安身的住所，你以后就和新的家人们好好相处吧！我这次离开，已经决定永远都不回来了，我对这个小镇已经没有任何留恋和牵挂，能够客死他乡，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解脱。你千万不要来找我，你也找不到我，忘掉过去，开启你新的征程吧！李俊。
我拿着信，冲出家门，朝镇上的汽车站方向跑去。
一路过来，我四处找人打听哥哥的下落，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仿佛他已经在这个小镇上人间蒸发了。
夜色降临后，我独自一人走在这条通往村子里的水泥路上，想到孑然一身的自己，我蹲在路边大哭起来。身后传来脚步声，我以为是哥哥，转过身，发现是向霖。
他疑惑地盯着我，“我以为是谁的鬼哭狼嚎，原来是你啊！晚上不回去待在家里，跑到这里来扮鬼啊？”
“关你什么事？这又不是你家！”我没好气地站起身，正要离开这里。
“你是在找人？是谁不见了？”
一想到自己被哥哥抛弃，眼泪再次流出来，我吸吸鼻子，带着哭腔道，“我哥离家出走了，我正在找他。”
“啊？他那么大的人了，难不成你还怕他被人贩子卖了？说不定他只是出去走走，明天一大早就回来了？”
我把哥哥留下的信纸递给他，“我已经去镇上的汽车站找过了，他不在那里。”
向霖看完信，给我出主意道，“要不我们先去找村长，让他多发动一些村民，在附近的村子里找找？”
“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呢？”我一拍脑门，快步跑开，向霖也跟在我身后。
到了村长家，我把自己的来意说明，看他若有所思的模样，我立刻着急起来。
向霖在一旁催促道，“叔，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赶快发动村民开始找人吧！”
“你们不要着急，先让我想想，”村长打断我说：“李阳，你哥有没有给你说其他的事？”
“没有，我和他很少交流，我也不知道他平常都在想什么，而且他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一直以为他是在打游戏。”
村长看了眼向霖，端起桌上的水杯，喝口水润润嗓子，“有一件事我想先告诉你，是关于你哥的病。你哥得了白血病，很难治好了，这是我那天看到医生开的病历才知道，我之前答应他会瞒着你，但是现在已经没必要了。”
“这……怎么可能？”我难以置信。
“其实这要从你的身世说起，你知道为什么你和你哥的年龄相差那么大吗？”村长放下杯子，“你母亲有过两任丈夫，第一任就是李俊的父亲。这小子年少时就不学无术，品行不端，但是凭着一张俊脸，深得女孩们喜欢。你母亲那是正在上学，应该和你的年龄大不了多少，不幸被李俊父亲的花言巧语哄骗，未婚先孕。在那个年代，女孩子遭遇这种事，肯定会引来邻居们的鄙视和嘲笑，你母亲的家人无法接受，便断绝了关系，把你母亲赶出家门。之后，他们就留在这个村子里生活，直到李俊出生。”
“可惜好景不长，李俊父亲在他七岁那年突然得病死了，好像当时就是因为白血病才去世。又过了五年，你母亲认识了你父亲，那时你已经有两岁了，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在一起结婚了。至于你的来历，除了他们，我们也不太清楚。有说你是你父亲前妻的女儿；也有人说是你父亲在外面捡的一个小孩，反正各种猜测都有。那个时候，李俊已经上了初中，在学校的一次体检中，医生们检测出了他也患有白血病。”
“你父亲为了赚钱，一个人一天要做三份工，最终由于过度劳累，在三十岁出头就病死了，之后就是你母亲将你们兄妹俩拉扯大。”
听完村长这番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向霖和村长的无措中，我转身出了门，沿着这条水泥路，我回到家，像一具行尸走肉般躺在床上。
如今唯一的亲人也离我而去，我连自己的身世都搞不清楚，又能去哪里呢？我侧过身，看到阳台上的盆栽，那棵桃树的叶子开始变黄了。
开学的脚步声日益临近，我已经决定不去上学，整日把自己关在家里，对什么事情也没有兴趣。期间，向霖来找我过几次，我却把他拒之门外。看着一成不变的庭院，我怀念起母亲和哥哥在时的时光，想着想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那棵种在花盆里的桃树叶子也越来越黄，恐怕不到秋天来临，它就会枯死了。
有一天，村长夫妇上门，他们告诉我有一户人家愿意收养我，他们要带我去见那对夫妇。他们说的镇名我从来没有听过，只知道是相邻的某个镇子，开车过去要一个小时。
到了目的地，村长的老婆拉着我走进一户有着三层楼房的人家，一进大门，院子很大，有一半都种着花卉和绿植，一片生机盎然。
走出来一对夫妇，他们和蔼可亲地向村长夫妇们打招呼。村长指着我，说了我的名字，然后我就被女人带进屋里。我不知道村长夫妇又对他们说了什么，村长夫妇说完就走了。
女人领着我坐在沙发上，化着妆的脸看起来有些奇怪，她说话温声细语，脸上保持着微笑，“以后你就住在这里，这里有许多和你相似的孩子，他们都会欢迎你。”
“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从进门开始，我就怀疑这里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家庭。
“他们没告诉你吗？这里是福利院啊！”
在我的印象中，福利院应该会有门牌之类的标志，但是这里的建筑和普通的人家没什么不一样。
“你不要担心，这里的人都很好，你不仅能继续上学，还能交到朋友，你会在这里过上和外面完全不同的生活。”她端过来一杯水，“这是柠檬茶，你尝尝好不好喝？”
虽然我还有疑惑，但是女人的热情让我逐渐卸下了防备，她带我参观这幢房子，每层楼都有单独的浴室和卫生间，一楼的餐厅非常整洁。三楼还有学习室，可以学音乐和画画，还有书法。
刚来到这里，我对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之前经历过的悲伤和痛苦被我抛在脑后，我在这里交到了朋友，他们对我很好，我们也能愉快地聊天。不过时间长了，我才发现问题，呆在这里的时间越长，每个人的自主意识就会渐渐丧失，最后变成一个个听话的人偶。
三个月后，我早已熟悉这里的一切，也开始感觉到不对劲。在这里生活的孩子，每天按时吃饭和学习，就像是一个个被操纵的人偶，把那对夫妇的话当做绝对的命令。在这里生活，我们之间不能有任何秘密，一旦被发现，就会受到惩罚。
许是我来这里的时间较晚，受到的影响较少，所以才能保持自我意识到现在。我对这里感到恐惧，害怕自己也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偶，便对那对夫妇撒谎说要回家祭奠母亲。
那对夫妇同情我的遭遇，帮我联系了村长，同意我回去两天。在车上，村长问我在那里的生活如何，我犹豫良久后还是决定不要告诉他实情。他把我送到家门口，房间里的东西已经在我离开之前整理过了。我把母亲的东西和骨灰坛放在一个纸箱子里，哥哥的东西早在他离开时都已经处理掉了。
阳台上的那棵桃树只剩下一根枯枝，我把母亲的骨灰坛和枯枝埋在后院的泥土里。直到双膝发酸，我朝着埋骨灰坛的地方叩头三次，请母亲原谅我没有钱给她买一处墓地。
下午趁着日落，我去了那处高台，在路上遇见了向霖。他对我说，他准备退学，说要去砖厂打工赚钱养活他和奶奶，通过砖厂老板儿子这层关系，他顺利获得了一份工作。
他询问我的去处，我笑了笑没有回答。他说我现在比之前还要沉默，说我在这短短的三个月里变了许多。
临道别时，他问了我一件事，“你还会嫁给那个人吗？”
我转过身，平静地对他说：“我已经知道邱晨自杀的原因了，你要听吗？”
“是什么？”
“他过早的知道了活着的意义。”
看他一脸迷惘的样子，我就知道他听不懂，不过我也不想对他解释，这只能让他自己去感受和理解了。
“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能说明白吗？”向霖的追问声在身后响起，我直接视若罔闻，落日已经被云朵遮盖，夜色快要来临了。
我站在高台上，下面的河水像我伸出黑色的利爪，我却感觉不到恐惧。我想起之前在这里说过的话。
“这只熊真可怜！”
“如果有人早点告诉它那片森林就是它们的归宿该多好，这样它就不会想着要离开了。”
现在想来，当初说的这番话多么可笑啊！难怪邱晨会保持沉默，他应该在那时就发现我不会理解他了，所以才没有遵守那个约定。
我一步步靠近高台边缘，抓住铁栏杆，踩了上去，冰冷的河水把我包围，胸腔里感到一阵不适。在这河底深处，我看到了母亲和邱晨，他们向我伸出手，拉着我向更深处游去。
“邱晨，对不起！原谅我到现在才理解你的痛苦。”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