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晨出事后,我又去他家附近转过几次,那扇红色的大门一直关着。正在我漫无目地朝前走着,一道熟悉的声音传至耳边。
身后走过的一个中年男人正是学校门卫韩叔,他看到我微微吃惊,随即热情地对我说:“李阳,你怎么会来这里?我家刚好就在附近,去我家坐坐吧?”
鉴于之前的好印象,我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叔,我就是随便逛逛,放暑假了闲的没事干,就到处走走。”
韩叔领我来到一幢两层的楼房,墙上也贴着白色的瓷砖,和周围的房子很相似。走过大门,院子里有一个小沙堆,一个穿着短袖短裤的大婶正蹲在那里玩沙子,看她的年纪,我想她应该就是韩叔的老伴。
“这是我老伴,精神有点问题,你不用在意,进来客厅坐吧。”韩叔端来水果,里面有桃子和香蕉。
房间里的沙发上放着几件衣服,玻璃桌角上包着泡泡纸,我接过韩叔端过来的水杯,里面泡着一朵黄色的菊花。
这时,大婶从外面走进来,看到我后,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朝我喊道,“小洁,你总算回来了,来,让妈妈抱抱。”
我不知所措地看向韩叔,大婶已经拉着我坐到沙发上,往我手里塞水果,“小洁,快吃桃子,这桃子可甜了。”说了,她拿过一颗桃子咬了一口后,塞给我,让我吃。
韩叔从房间里走出来,手上拿着水杯和药,走到大婶身边,“来,快把药吃了。”
“不,我要和小洁一起玩,不吃药。”大婶推了一下韩叔的手,杯中的水洒了出来,不过幸好全部洒在了地上和茶几上。
“你不吃药,小洁就走了,你说是不是?”韩叔朝我使眼色,我立刻会意,连忙点头,“是啊,先把药吃了,我们再玩。”
大婶接过韩叔递过来的药片含进嘴里,韩叔又端来一杯水递给她,让她喝下。
服下药片的大婶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连着打起哈欠,韩叔起身扶着她进了里间屋子,五分钟后,韩叔又走出来。
在这期间,我环顾客厅四周,看到一张女孩照片,她留着长发,穿着一条带红色波点的白色连衣裙。
“这是我女儿小洁,四年前出事故走了,那年她才二十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啊!”韩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女儿出事后,老伴的身体就不好了,上次送你的衣服,也都是她的,我看是崭新的料子,也舍不得扔,就想着送人。”
我不擅长安慰别人,从照片上收回目光,想着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哎呦,尽说了些没用的话,”韩叔又将水果盘递过来,“家里已经很久没有年轻人的气息了,也多亏你愿意来玩,我老伴刚才错把你认成了小洁,你别放在心上,她的精神时好时坏,说的话都是些胡言乱语。”
“没事的,韩叔,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你等一下。”
韩叔进屋拿出一个浅绿色的书包,“这是小洁以前用过的,我已经洗过了,你要是不嫌弃就拿走吧,放在家里被她看到,她又要闹腾了。”
虽然书包的颜色不太鲜亮,但是每处都完好无损,我笑着谢过他,走出院子。
身后的韩叔站在院内,朝我微笑道,“有空常来玩啊!”
我微微点头,没有直接回答。
持续半个月的高温天气终于迎来了几天降雨,我撑着雨伞前往村里的小商店去买酱油。这条路是村里的主路之一,一下雨就满是泥浆和水坑,反正拖鞋已经沾上了泥巴,我索性也不再特意地绕过水坑。
前面的路口有一个头发灰白的大婶正在推着一辆简便的小推车,车上放着被雨淋湿的纸箱子和空饮料瓶。看她奋力拉车的模样,我想应该是车轮陷进了水坑里。正当我要上去帮忙时,一个男人撑着一把伞走过去,“奶奶,我来吧!”
当我与他目光交汇时,发现他正是向霖,我就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把雨伞递给大婶,淋着雨将推车从塌陷处拉上来。
他临走时,回头看了我一眼,大婶正要给他撑伞,被他冷漠地拒绝了。
我回到家,母亲正在包饺子,我把酱油瓶放下也加入其中。
饺子是芹菜大肉馅,虽然不是我爱吃的,但这里面包含着母亲对我和哥哥的关心和疼爱。此刻若是邱晨还活着,我一定会告诉他自己后悔了,我没办法抛下这一生为了我和哥哥付出所有的母亲。
夜深人静时,我躺在床上总是会想起邱晨,想起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我想他早就知道我会爽约,所以才会在一个谁都不知道的时间里从某处跳下,被冰冷的黑色河水包裹。想到这里,我跪在床上,双手在胸前合十,虔诚地祈祷着他能在另一个世界里过得快乐和幸福。
过了几天,我从邻居叔婶们的聊天中得知,按照村里的习俗,未成年人横死都不能进行土葬,他们的遗体只能进行火化,然后由他们的亲人将死者的骨灰处理掉,甚至也不能在村里举办葬礼。
听完他们的叙述,我感到一阵难过,邱晨被这个养育了他十六年的村子抛弃了,也是被这个残酷的时代夺去了性命。
时间一天天地流逝,这个小镇还是和以前一样,每个人依旧按部就班地生活在这里。暑假接近了尾声,村里的人已经不再继续谈论关于邱晨的传闻,转而开始谈论起今年的学费或是自家小孩的学习成绩,他们的兴趣已经被其他的东西吸引。
我无法忘记邱晨,更无法忘记在这个暑假经历的一切。我在一个废弃的花盆里种上了一棵桃树,把它放在自己房间的阳台上,我给它取名为“小秋”,一方面用来纪念邱晨,另一方面是希望它能活到秋天来临。
一天下着暴雨,我在客厅里织毛线鞋子,虽然刚刚学会,技术还不太熟练,但我依旧每天练习,希望能早一日达到母亲的水平。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我扫过墙上的时钟,已经到了下午六点,母亲还没有回来。
我想让母亲一回到家就能吃上热食,便放下东西,开始做饭。外面的雷声渐起,我感到一阵不安,希望母亲能在雷声变大之前到家。
我点燃木柴,开始熬粥,一阵困倦袭来,我把灶台里填满木柴,竟然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直到听见水沸腾的声音,我从梦中惊醒,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母亲还没有回来。
时间越来越晚,外面的雷声越来越响,我不安地上了二楼,去敲哥哥的房门,“哥,今天又是下暴雨,又是打雷,妈现在还没回来,你要不出去看看?”
我正要再重复一遍时,房门打开了,哥哥穿着白色的短袖站在门口,不耐烦道,“你一天能不能不要打扰我?这又不是第一次下暴雨,你瞎担心什么?”
看他无动于衷的模样,我非常生气,用力地踢了一下门,“你爱去不去!”说完就下楼了,我把灶台的火熄灭,穿上大红色的雨衣,又拿上一把雨伞出门了。
我刚走出大门,哥哥从身后跟上来,一把夺过我手里的雨伞,一声不响地消失在夜色里。
看着他瘦削的身影,外面还吹着大风,我真怕这阵大风会把他吹走,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