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布衣之身随大军出征的刘文静骑在马上，看着高高立于岗上洋洋自得的裴寂，心中怒火翻腾！
上天待人，也实在是不公平！
想当初晋阳起兵，我甘冒灭族大祸，为二郎奔前忙后，出谋划策，招纳亡命，终于除掉高君雅、王威，唐军得以顺利入关掌控西京。
那裴寂有何功劳？当初明明是我给二郎出主意，看在他与李渊交情份上，让其出面去说动李渊。为了拉其入伙，我还关在晋阳监狱内就费尽心机，二郎还不惜破费了数百万钱让人故意输给他。
谁知这小人得志便猖狂！每每在我面前趾高气扬，根本不念旧恩！当初若不是我刘文静要二郎拉你入伙，你又何能成为“元谋重臣”？偏偏唐皇非但待此庸才甚厚，还在其怂恿之下整日花天酒地，歌舞升平，如今天下尚处四分五裂、群雄争霸之际，如此贪图享乐、不思进取，如何了得？
裴寂之功劳，明面上是晋献晋阳宫府藏和劝进之功。刘文静并不认为裴寂有所谓“晋献府藏”之功，晋阳宫府藏之物，并非他裴寂所有，谈何晋献？何况李渊原本就兼着晋阳宫监之职。可裴寂竟因此与他刘文静并列首义元谋之功。
至于裴寂的“劝进”之功，文静也是根本不服气！这种事情，当然要由裴寂这号李渊的亲信故旧去说最为方便。何况按文静思路，当初李渊若不那么急于称帝，仍打着“尊隋”旗号，可能于统一大局反而更为有利。
说到底，文静也明白，裴寂之所以深受主上隆宠，一是因为系李渊故旧，二是因为晋阳宫那两个美人之故。可这两个理由，在文静眼里，却是根本摆不上台面！
武德天子堂堂开国之君，岂能因私下狎昵与裙带关系，就将国之重任委于无才无德、只知媚上之小人？
可是武德偏偏如此赏罚不明，先是将我置于裴寂之下，后又借高墌之败，将我以往功劳一笔抹煞，一撸到底，免去一切职务。若非秦王主动上书承担责任，回护于我，武德一怒之下，只怕杀了我都有可能！
这些日子，文静自觉已不知受了裴寂多少冷嘲热讽。那家伙当着众人之面，口口声声称我“刘纳言”，好象唯恐别人不知我已被削去纳言之职，目下只是“罪人”身份，连个普通士卒还不如。
文静窝了一肚子火之余，对武德天子会赏识他的才干，对他大加重用，也几乎已经绝望。
他自知，自己的才干主要并不在于征战方面，而在于治理天下，为百姓实实在在做点事情。
潼关一役降屈突通之后，他受命制定律令，便参照前朝开皇律令，将前朝的均田租庸之法，科举取士之制等，仔细研究，察其得失，详加修订，然后上奏唐皇。但这项任务原是武德委于他与裴寂两人，虽然裴寂并未出多少力，武德还是在朝堂之上将二人并列大加赞扬了一番，而且由于裴寂官位列他之上，论功自然又是居前。
紧接着，他便受命为秦王元帅府长史，随秦王西征薛秦，岂料竟是大败而归。高墌之败，我固是难辞其咎，可唐皇对我的处罚，也未免太过严厉了。
如今武德对裴寂如此宠信，他受这小人蒙蔽，又岂会再重用于我？
难道我这一辈子便要忍受裴寂这龌龊小人的气？难道我在太原呕心沥血为李家谋天下，就为了换取这么一个被裴寂骑在头上作威作福的下场？难道我的一腔雄心壮志，满腹经世才学，竟要如此消磨殆尽付诸东流？
武德天子堂堂开国之君，怎地如此是非不明，亲小人而远贤臣？
难道是我刘文静错许明主，到头来空耗心血，为天下英雄所笑？
不！我刘文静胸藏奇谋，怀有韬略，又岂会错许明主？
我许的根本就不是李渊，而是二郎李世民！
只有二郎了解我之所长，赏识我之才干。也只有二郎，能够善用天下贤士各尽其才，有望开创彪炳史册之一代盛世！
可是偏偏造化弄人！上天既赋予二郎绝世才情，偏又为何要生其为次子？二郎既身为唐皇次子，不过一介藩王，连太子都不是！又岂能当皇帝？
就算他真的是太子，那也得等武德归天，他才能掌权。
如今武德养尊处优，将内政托于建成，军务委于世民，又有萧瑀、陈叔达一干能臣为其处理细务，自己不必忧心国事，整日跟裴寂花天酒地，这等逍遥快活的日子，只怕再过个二、三十年，也死不了。
可我还能再等上二、三十年吗？
不！我此次出征，就算没有战死，回来之后，也只怕要被裴寂那小人给活活气死！
大丈夫立身于天地之间，又岂能被个小人活活气死？
蓦地，一个大胆至极的念头冒出：二郎虽不是太子，更不是皇帝！但当初李渊又何尝是皇帝？不也是手下人为其拼死拼活将皇帝位抢夺过来的吗？
只要二郎乐意，我也愿拚命为其将皇帝宝座夺过来！
二郎才高过汉高、魏武，又有爱民之心，识人之能，是当今最有资格君临天下者！
这个念头一经产生，连文静自己也吓了一跳！然而却是挥之不去！
只是二郎若要为帝，难免与其父兄发生冲突，这又该如何是好？
举兵反隋，是因为隋帝杨广残民以逞，独夫民贼，人人得而诛之！
可如今太子之才，虽不及秦王，却并无显著恶行；唐皇虽与裴寂狎昵，也非十恶不赦之昏君。二郎若要谋夺父兄之位，难免被人指斥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岂不与其“济世安民”之初衷相悖？
我刘文静向来秉持君子操守，立身以正，又岂能导主行此不仁不义之事？
况如今，正是群雄争霸、四面临敌之际，又岂能内部起争端而自乱阵脚？
二郎他断不会为此！我也不该在此际起如是念头。
刘文静摇了摇头，想要拂去脑中纷繁的思绪。他心乱如麻，策马随大军缓缓踏过便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