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我每月挣来的钱,留下我和阿灵的生活费,剩下的都存在了安会长那里。
每存一次,就换一张新收据,随着收据上的数字越来越大,我心中的希望也越来越鲜明,鲜明到我可以看出它的颜色和形状来。
它是一辆水红色的起亚狮跑,阿灵很喜欢,她曾不止一次对我说起过。
我计算了一下,以我目前的赚钱速度,加上把钱放在安会长那里产生的加速度,用不了两年,我就能全款买一辆高配的狮跑。
其后的一年,阿灵忙着谈恋爱,我忙着给她准备新婚礼物,各自奔波,我们相处的时间就少了许多。
我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投到导购食堂上,我又给另一家商场发了些传单,吃饭人数又增加了不少。
两个雇工借口忙不过来要求涨工资,要么增加人手,我选择了后者,不过我雇的是我自己,我和他们一起干,又允许他们每人每月可以休息两天。
那时小四已上幼儿园,周末就跟着我待在导购食堂。
他很淘气,又很黏我,我干什么他就要干什么。
我切菜,他也拿把塑料玩具刀像模像样地切菜。
有一次我在切菜的时候,小四忽然把一只手伸过来,从我的菜刀下面拿菜,幸亏我及时收住了刀,不然他的手指可能又要少一根了。
但我还是吓得浑身发软,我就冲他发脾气了。
那是我人生当中的第一次发脾气。
我指着门口吼道:“你给我出去!”
小四哆嗦了一下,怔怔地望着我,然后默默地走了出去。
那天正好一个员工休息了,我忙得脚不沾地,就暂时忘了小四。
当我忽然想起他,到院里去找时,他却不见了。
我问高大叔见小四没,高大叔说没见。
我看到院门半开着,心里一慌,跑了出去,然而胡同里也没有小四。我大声喊着小四,跑着到处找他。
我开始以为他到哪个破房子里玩去了,可是找遍了附近的角角落落,也没见着他的踪影。
我又跑到大街上,只看到如织的车流和人流。
我乱了方寸,急忙给阿灵打电话:“小四丢了!”
警察先来的,来了好几个,是阿灵报的警,他们问完情况就开始到处找,有的去调取附近街道上的监控,可是做为第一现场的这片平房区却没有监控。
最终一无所获。
警察们要走,我拉住不让走。
警察们生气了,说:“我们要去走访附近的群众!在这里守株待兔有用吗?”
直到晚上,直到夜深人静,我和阿灵也没得到小四被找到的消息。
可怜的小四,来到我身边三年多了,我竟然没给他照过一张相。
阿灵倒经常用手机给他录些视频,可偏偏她的手机前段时间丢了。
没有直观的影像资料,警察找起来就比较困难。
阿灵哭得死去活来,她骂我无用,废物,傻×。
我安慰她,她又骂我无情,冷血,丧失人性,儿子丢了连滴眼泪都不掉。
她简直要疯了。
她爬上屋顶声嘶力竭地叫着:“小四,小四,你在哪?妈妈在这儿……”
那个晚上,在都市的万家灯火照耀不到的一片废墟中,弥漫着阿灵悲痛欲绝的哭喊声。
我何尝不悲痛,我这辈子没对任何人发过脾气,却中了邪似的给自己的儿子发了脾气,是我赶走了他。
可我就是不会流泪,我的悲痛释放不出去。
我和阿灵打着手电在废墟中找了整整一夜,我们希望着,我们的小四藏在某个角落和我们捉迷藏呢。
第二天我们接着找,第三天,第四天……然而始终没找到。
阿灵去上班了,我还在找。
我起初印了一些寻人启事,用文字描述了小四的外貌特征,用大号黑体字写明小四的左手缺一根手指,逢人就发。
可是人们往往看一眼就随手扔了,还耻笑我:“找孩子没有照片,这父母也太不负责任了吧,找着了还是丢!”
我不怕被耻笑,是觉得这样找的效率太低了,形同于无,我就自己找。
我把范围扩大了找,我想只要小四还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我就能找到他。
我想只要我把全世界的人都过眼一遍,小四一定就在其中。
我走过每条大街,每条小巷,每个小区,每个公园和广场……我不借助任何交通工具,那样就可能和小四错过了,我只用我的两条腿走。
嫌走得慢,我就跑。
我的双脚磨破了结成疤,疤掉了又磨出茧,茧一天天地厚起来,两条腿也一天天地壮实起来。
可是找了两个多月,小四仍然杳无音信。
有一天,我在街上看到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走进一家酒店,那个孩子高举着一只手,醒目地竖起三根手指。
我的脑袋嗡地一下,追了进去,那个女人和孩子却不见了。
当时酒店里有两家规模很大的喜宴,人很多,混混吵吵,我便在几十张桌子中间来回穿梭。
只要看见哪张桌子上有孩子,我就跑过去确认,往往被人家一把推开。
文明的便会摸摸衣兜,说一声:“没零钱!”
那段时间我衣着邋遢,蓬头垢面,和一个乞丐没多大区别。
我的行为很快引起了主家的注意,过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递给我十元钱,厌恶地说:“拿上快走,不要到处晃了,办喜事呢!”
我说我不要钱,我找人,他问我找谁,我说找我的儿子,我的儿子被人偷走了,那个人就在这些人中间。
这下惹火了他,叫来两个保安往出拖我。
这时我又看到了那个女人和孩子,她们走在过道中间。
我挣脱开保安的控制,拼命追了过去,嘴里大喊着:“站住,还我孩子!小四,妈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