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哥,你留下为妻独撑这么大个家,我是越发不知该如何做了!”太君坐在桌旁细抚着老令公留下的半截断枪,悠悠望向窗外那棵槭树,“九妹素日乖巧听话,可如今越发的像八妹。她今年都二十了,媒人陆续上门提亲,我也有了中意人选,可这丫头就是不嫁。家里人如何劝她都不听,执拗得紧!”
杨夫人伤心又起,泪眼婆娑:“还有八妹这孩子,我也真是拿她没有办法!寇准为人端正,对她又真心实意,这些年也多亏有他照拂。八妹若能嫁他,我将来就是闭眼也可含笑了。”
“还有她这心病是越发的重了,时常吐血。她不说,倩儿也瞒我,可我瞧得出来。”太君咽了咽喉中滚涌的悲伤,胡乱抹了把泪,“业哥,为妻该如何是好?”
窗外那棵槭树已高过青瓦,遮了半个庭院。槭叶飒飒,轻轻翻着细浪,在夕阳下泛着昏黄色的光。杨将军正坐在树下喝茶,一双眼睛坚毅有神,脸上没有生胡须,瞧着还是年轻模样。
“赛花,”杨将军双眸发亮,伸手唤她,“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我们便放了手。你啊,莫要如此操心,看你眼角的皱纹又深了,为夫可心疼得紧!”杨将军虽句句嗔怪,瞧着却是那般温柔。
“业哥,”太君露出笑颜,不管不顾奔到窗前伸出手,却只悬在半空中。待她模糊的双眼渐渐清晰,恍然发现树下空空如也!
她这心又是一痛,将手缓缓放了下来呆呆望着槭叶又湿了眼眶:“业哥……”
太君倚在窗前望着树下发愣,听见敲门声才回过神。她取出绢帕将脸上的泪携净,打开门见是流年。
“娘亲您怎么了?”流年见太君眼睛红红的似是哭过,低声嗫嚅着,“您是不是还怨着女儿?”
“你们一个个主意都正着呢,我就是怨又能如何!”太君说罢便转过身不去看她。
流年听太君这话便知她是允了,放下心来。她将热汤放在桌上,看到桌上的断枪,心里蓦地抽痛,怪不得娘亲会偷偷抹泪。
太君将银枪仔细收好放回柜子里,端坐在桌上斜睨着流年冷冷道:“你过来做什么?”
流年见太君这般样子忍俊不禁,怎么娘亲现在这脾气也越发的像小孩子了!
她将汤小心盛出一碗推到太君面前,又蹲下身伏在她腿上撒娇:“娘亲,您连晚饭也不吃,女儿哪里放心的下。”
“你怎么越来越像七郎,竟说好听的话哄我。平日里若少气我些,我还能多活几年!”
“娘亲,”流年不禁撅嘴嗔怪,“娘亲一定要长命百岁才好,女儿现在只有娘亲了。”
“你……”
“娘亲放心,我真的挺好的。我就想一辈子赖在天波府,赖在娘亲身边。”流年说罢嘿嘿一笑,将汤碗端起来轻轻吹凉,“所以娘亲莫要为女儿悬心,莫要流泪,也不可不吃饭来惩罚女儿。”
“娘亲,您别生气了?尝尝这汤好不好,这可是女儿亲手熬得呢。”
“你还会熬汤?”太君不禁诧异,这才伸手将汤碗接过来。
“女儿会的多了呢。”流年得意地看向杨夫人,“我正学着烧饭,还学女红呢。”
太君端碗的手不禁一抖,无奈摇头:“太阳可是打西边出来了?”
“娘亲,女儿现在懂事了,也觉得该做些女子该做的事情。”流年说罢看向了窗外那棵槭树:是我懂事的太晚了!什么都没为延儿哥哥做过。
太君惊得一阵呛咳,险些洒了手里的汤。
“你这孩子真是……”杨夫人放下汤碗,拿绢帕掩嘴咳了好一阵才缓过气,“你才知道女子该做些什么?唉,都是我这做娘亲的没教好!”
“汤熬得不错。”杨夫人瞅着流年委屈的模样又补了一句,着实哭笑不得!
寇准从醉酒中惊醒已是黄昏,头痛得紧。他着实记不起自己是如何回府的,至于昨夜到底经历了什么,脑袋也只剩零星碎片。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蜷缩在椅子上看着满地画像心痛不已。画像里的女子见识不凡,言语不俗。那双秋水明眸瞧着澄明又透彻,盈盈笑意爽落又可爱。
可是她再也不笑了,那双无神的眸子瞧着那般的冷,冷得让他心疼!
他不知自己到底哪里不如延儿!纵使对她千般万般好,都进不了她的心。他什么都在乎,哪怕她不爱她,他只想能好好照顾她,只想她笑,哪怕让她胖些也好。只可惜她从来都不给他机会,一次次将他推出来,你到底为何要如此啊?
寇准蜷缩在椅子里呜呜哭泣,那个在朝堂上果决干练,人人敬重的寇准寇大人一时哭得像个受伤的孩子。
他心疼她,早已盖过了心痛!
寇准同太宗告假三日,在书房里蜷了三日。三日后才胡子拉碴,顶着沉重的黑眼圈出来。小厮瞧着只觉他家大人似乎哪里不一样了,又不敢说,只得偷偷叹气!
流年是狠了心要和寇准断干净,奈何放心不下,只得每日都去问六郎。六郎只说他告假三日没上朝,她便又担心焦灼整整三日!
寇准从书房出来后的确变了个人,再不复曾经的温文尔雅。整个人变得不好相处,说话办事更加雷厉风行,明里暗里得罪不少朝臣。
他白日处理公务,夜间却请了汴京有名的歌姬和舞姬来府里歌舞饮宴。京城一时流言四起。
六郎每次见寇准当朝同大臣争辩,丝毫不给对方留余地,都暗暗替他捏了把汗。他知道寇准之所以变成这样,根源都在八妹,心中着实生气!生他妹妹的气!
他真的想不明白,八妹怎么就如此倔强不懂事,偏要这般折磨自己再折磨他人!当年她同延儿也是如此,非要闹得天波府鸡飞狗跳才肯罢休!
流年多多少少也听说些寇准的流言,只是没有相信,还以为他在政务上得罪了人,被刻意生事。直到她亲耳从六郎这里听说,才不得不信。
六郎知道流年倔得紧,旁人没人劝得了,便也不费口舌。只是寇准再这样下去,大好的前途便也毁了,他让流年自己思量。
“寇大哥,我们两个到底是怎么了?你为什么定要如此折磨自己,折磨我啊!”流年真是又气又急又失望,也不知道是生自己的气还是生寇准的气,是对自己失望还是对寇准失望。
“寇大哥你是在逼我吗?”流年又是一夜未眠,抚着延儿的画像暗暗垂泪。这三年里她哭得太多了,眼睛都受不住了,可是她的泪跟着她的心,日日夜夜都不得安宁。
她将脸贴在延儿的脸上嗫嚅着:“延儿哥哥,我若真的嫁了寇大哥,会是你希望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