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子夜,天气仍带着寒气,从出租车下来的女子裹紧长长的外套,迈着笨拙的脚步,走进了天津汉沽区人民医院的产科门诊。
值班的医生寥敏敏正在为一个高龄产妇开着入院通知,孕妇的家人足足有六七个簇拥着。
廖敏敏皱眉看着,说道:“来这么多人干嘛,还不到生的时候,留一个,其他人回去吧。你们这样让孕妇也紧张。”
在医院,医生就是权威,没人敢不听。一帮人被护士带着去病房了。
寥敏敏这才看向下一个孕妇:“你来检查,怎么不白天来?”
“不是,我已经过了预产期,好像羊水都破了。”
“足月了,怎么这么小?”
廖敏敏看着这个年轻孕妇,脸色是不好,却是十足的漂亮。那外套下面扣子没系,确实是露着个大肚子。可看着也就七八个月份的样子。
她例行公事的道:“上床吧,我先检查。”
这一检查吓了一跳,立刻道:“你这么来的?羊水留了这么多。不知道危险吗。家属呢,干嘛去了,马上办理住院。你躺着别动,从现在起卧床到生。”
“我,有准备。”孕妇从挎着的包里拿出一叠钱:“我家属不在。”
寥敏敏十分惊讶:“这孩子爸爸是干嘛的,这种时候都不来,你,哎,算了,”她回头招呼一个小护士:“小张,去帮她交费。你的病例呢?”
“我没有,第一次来。”
“你,”廖敏敏无语了,这种事不是没有,那些流产的,孩子没父亲的,都是临盆才匆匆进来,生了后,有的连孩子都丢在医院,自己不要。
不过也存在正常家庭的,这里是城乡结合部,也有一直不来医院做孕检的产妇,所以她从不过问这些私事。只有那些产程发生意外的她才骂上几句。
“你们这些人,还真不拿生孩子当回事,以为下蛋吶。第一胎,先破了羊水,有你受的。说说名字,年龄,住址,给你建个病例档案。”
“我叫吴新柳,今年二十四,在吉祥苑有租房。”
吴新柳,就是吴春柳,七个月前失踪在柳园湖边的柳儿。
她的事情只有一个知情人,是柳儿后来通知的那个女户籍警察。因此她也换了新的身份证。
除此以外没人知道她在哪儿。
简陋的病房里,里里外外有几位走动的孕妇和家属,隔壁床上的那位高龄产妇嫌乱,刚刚交涉搬到到单间去了。
柳儿苦笑,在这里,自己真的成了另类。后悔吗,委屈吗?
她把润湿的眼睛闭了,忍着隐隐的阵痛,忍不住的为自己辩解。
自己的选择没错,她也相信天凌的爱没变,只是命运无情。
她想要这个孩子,是因为她的爱也没变,她要把今后的这份爱给这个小生命
她相信自己,也相信这个孩子,她和孩子都会向这个社会证明他们的存在不是耻辱。
一阵一阵的疼痛袭来,她的短发都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
都说生孩子的痛比任何疼痛都厉害,她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那撕裂身体般的疼,让她所有思绪都放空了。只有一个念头,还要多久?
“啊!”她咬着的唇终于冲破了。
这一声喊叫似乎是发泄,她心里的闷气也出了。她不怨,不怨任何人,
是天意给了她生命,她的父亲是畜生,她的恩人杀了他。恩人的母亲又差点害死她,这一切都是恩怨循环,她不信命运会永远不公。
她还活着,她的孩子也活着,她要用鲜活的生命回应这个不公的命运。
她取出放在包里的那串红豆手链,看着,摸着。心里祝愿,孩子,你一定要争口气,顺利出来和妈妈见面。
又是一阵疼痛袭来,她把手链戴在手腕,双手抓住床头:“天凌,你要保佑我和你的孩子。”
她没有父亲,也没了母亲,在最痛苦的时候她想到的还是天凌,那个流着泪还是选择了家族的男人。
一夜过去,产房里已经顺利出生了两个婴儿,柳儿还在疼痛中煎熬。
她被推上了产床,一夜的疲累,让她精疲力尽。
寥敏敏皱着眉头:“你看着身体各项指标都好,能不能再加把劲,你现在羊水不多,生产确实困难。不行就剖了。”
那时剖腹产不是很流行,能顺产的都不敢手术。
“你家人一个都没来,剖腹是要家属签字的。”
“我自己签,只要孩子好好地,我不怕手术。”
“你这人,真是,”
寥敏敏低声道:“问你一句,这孩子父亲是谁,不管是不是结婚,他都该负这个责任。”
她有些同情柳儿:“说他的联系电话,我给他打电话。”
柳儿摇头:“他不在天津。”
“那他坐飞机也得过来签字。”寥敏敏气鼓鼓的。
“来了,”护士小张推开门:“吴新柳的家属来了。”
随着声音,进来一个男人,急匆匆的,白色衬衣只套了件西服背心,风衣就拎在手里。
“怎么样?需要签字,我是家属,我来签。”
产床上的柳儿,一时没回神,结结巴巴:“他不是--”
男人回身捂住她嘴,在她耳边小声道:“别吵,难道你真要孩子没有父亲。”
柳儿使劲掰开他手,喘着粗气。虚弱道:“我不能--”
“我没说你,我要做爸爸,没说让你做妻子。”
“你,你混蛋,”柳儿一急,疼的大叫一声,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下坠。
廖敏敏忙招呼小张上前:“快快,使劲,使劲,孩子要出来。”
柳儿忍不住的憋气,又气的大骂:“你不是个东西,乘人之危,我不要你做他父亲。你出去,我还没答应。你混蛋,占我孩子便宜。”
柳儿断断续续的说着,反倒比刚才来劲儿了,就觉得身下一轻。
廖敏敏笑道:“这小东西,就知道折腾你妈,听见你爸挨骂,知道出来护着了。”
小张麻利地处理完,把孩子包了:“都说女儿和爸亲,可不就是个千金了。”
两人的调侃,把刚才的气氛冲淡。
柳儿卸了包袱,累的摊在那儿,也没力气吵。她白了那人一眼:“你出去,这事我得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