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房间里写作业的我听见了好几次有人上下楼梯的声音，我知道这是自己的恶作剧奏效了，不由得偷笑起来。
我悄悄地走到门边，听见哥哥满腹牢骚地抱怨说：“不知道少放点辣椒啊？放那么多，想辣死我啊！”
“我给你烧点水，你先漱漱口。”母亲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
愉悦的心情瞬间被浇灭，我躺在床上，盯着窗外的月亮，一个念头在脑海里浮现出来：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第二天一早，我去学校迟到了五分钟，等我走进教室，大家已经上早读课了。我疾步来到座位上，放下书包，翻出语文课本，背诵里面的文言文。
在我聚精会神地背诵《劝学》时，一张纸条突然出现在课桌上，我悄悄拆开，上面写着一句话：你看过了？
我偏过头看到邱晨正注视着我这边，一时间，我们四目相对，我便知道这个小纸条是他写的。
语文老师从过道走过，我连忙收回思绪，继续背诵。
整整一天的课上，邱晨再也没有给我传过小纸条，我们之间也没有任何眼神交流，就在我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时，放学后的校园内，他在校门口的一棵大柳树旁叫住我。
“李阳，我能和你谈一谈吗？”
我轻微点头，示意先离开这里。
为了避免被其他同学看到，我刻意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他走在前面，我始终和他相距两米。
学校建在一座高坡上，下面是一条公路，公路下面就是一条大河，河面上不时有货船经过，两边都是山。邱晨停下脚步，注视着对面岸边的一处高台，“你是不是都看完了？”
“什么意思？”我假装不懂。
“自杀倒计时。”他依旧直视着对面的高台。
我突然意识到，笔记本上每页的数字是他距离自 杀的日期。
“你能不能帮我保守秘密，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他云淡风轻地说，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我靠近他，鼓起勇气问出心里的疑惑，“你为什么要自 杀？活着不好吗？”
他盯着我看了看，就像是校花看我的眼神一样，“你不觉得活在这个世上很乏味吗？”
我茫然地摇头，对他的这番话完全无法理解。
“这里的人都已经病了，我无法接受自己也成为一个病人，所以我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生病……什么病？我怎么不知道？”
“李阳，你看看这个镇子，除了小孩和穷人，还有谁愿意留在这里？就算能走出去，要不了多久也会落魄而归，就像你哥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家的情况？”我立刻警惕起来。
“你难道还不知道？你妈现在的工作还是拜托让我妈帮忙找的，我是从我妈那里听说的。”一道晴天霹雳直击我的脑海，我记得母亲在一家电子机械厂上班，已经工作了八年，怎么会让邱晨的妈妈给她介绍工作呢？
“什么工作？我妈现在在哪里上班？”
“你确定要去？”
“嗯，我确定。”我认真地点头道。
“那你跟我来。”
邱晨带我来到镇上的医院，我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一进入一楼大厅，就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母亲正穿着淡蓝色的工作服，戴着口罩，弯腰打扫角落的卫生。她弯腰的背影让我感到眼睛一阵生疼，我一口气跑出了医院。
“我妈……在这里干了多久？”我喘着气向身后的邱晨询问。
“应该快一个月了。”
我这才意识到最近一个月以来，母亲不时会用手捶打腰部和肩部，而且她回家的时间也提前了。
邱晨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你知道吗？在这医院里做清扫工作的只有一个人，听我妈说医院为了节省开支，一般都是一人身兼多职，除了不必要的开支都是能减则减，再加上最近几年经济迅猛发展，像这样的镇上医院已经许久都没有引进人才了，就算能招到一些优秀的医生，他们往往在实习期结束后就离开了，况且在这里接受治疗的病人都是一些没有治疗希望的人，有条件的都去了市里或者更好的医院。这座小镇已经被人遗弃了。”
“那家电子机械厂怎么样了？”
“听说已经亏损了两年，老板为了偿还贷款，把那片地卖了，有消息说被一个大老板买去了，要修建公园，好像要在这里发展旅游业。”邱晨盯着死气沉沉的街道和零星的行人，“至于会不会兴建起来，还不一定呢。”
我想起邻村那个刚规划出来，老板没钱跑路的旅游公园项目，已经有五年无人问津了，到现在已经成了一片荒地。
“这和你想要自杀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了，你想想看，就连你哥那么优秀的人，到头来还不是一事无成？就算能在学校里名列前茅，也赶不上在外面大都市里接受教育的那些人，总的来说，我们已经被时代抛弃了，就像这四面八方的群山，我们已经走不出去了。”
“就因为这样的理由，你就要选择去死？”
“这也算是其中之一。”
“还有什么？”我急切地追问道。
邱晨拿出手机看了看，“下次我再告诉你吧，反正距离那个还有时间。”他朝我笑笑，然后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走在回去的路上，我回想着邱晨说过的话，他的观点让我有些难以理解，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类问题，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以后的人生。
刚走到家门口，就听见了嘈杂的争吵声，男人的怒骂声里夹杂着女人的嘶吼声，我停下脚步细听，原来是隔壁的一对夫妻正在吵架。
声音越来越近，女人的嘶吼变成了哭腔，接着传来了一阵拳打脚踢声，我不免担心起女人的安危，便靠近邻居家的大门，透过铁皮大门间的缝隙，我看到女人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男人站在旁边用脚狠狠地踢着女人的肚子。
女人的求饶声音响起，男人的动作减弱了，我悄悄地退了回去。这家人经常吵架，一个月最少也要发生三次争吵。
我刚换上休闲装，哥哥的咒骂声响起，“怎么还不做饭？我快要饿死了！”
“李阳，我要吃雪糕，你快去给我买！”
我心里一阵烦躁，刚才那女人的遭遇让我不由得幻想起自己以后的人生。还有两年我就要高中毕业了，凭我现在的成绩就算考上了大学，母亲也不会同意我去上，迎接我的命运就是高中毕业后，在母亲的安排下嫁给一个家境条件较好的男人，然后开始和那个女人相似的经历。
我摇头拂去这些遐想，哥哥的咒骂声越来越强烈。我重重地关上门，跑到楼下。
隔壁的声音已经平息，我蹲在院子里，盯着地上的蚂蚁，看它们是怎么样把比自己身体大数倍的夏蝉尸体搬运到洞穴里。
母亲骑着电动车回来了，她从车上拿下刚买的猪肉，“阳阳，你去拔点芹菜和大葱，今天晚饭做红烧肉。”
我木然地站起身，朝院子后面的田里走去，又想起了邱晨说过的话，这样的生活还要到什么时候？我本以为，自己高中毕业后会去电子机械厂上班，就算有个废物哥哥，我和母亲的收入也能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但是这个幻想也破灭了，我突然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恐慌和迷惘。
不行！我要早点做出决定，不能继续留在这里等待两年以后母亲给我安排的人生，我要走出这个小镇！可是，要走出去就需要钱，母亲会支持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