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哥嫂。
当时家里还有他们的孩子,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还有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阿灵介绍说,他姓杨,是个作家。
阿灵和她哥称呼他为老杨,她嫂则礼貌地称呼他为杨老师。
我知道作家都应该被称作老师的,所以也叫他杨老师。
其实我怎么称呼他都无所谓,因为我基本没和他说什么话。
老杨还带着儿子,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他和我们打了声招呼就回卧室写作业去了。
我很拘束,闷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别人问一句我答一句。我也不必再用勾头发和屈手指来掩饰尴尬了,因为小四时刻缠在我身上。
他可能认生吧,有些磨人,吵吵嚷嚷要回家。
老杨首先注意到了小四的手指,他饶有兴味地走过来,抓起小四的手问我:“这是受伤了?”
我说是天生的。
他哦了一声,说现代医学这么发达,应该想办法移植一根手指,不然就算残疾人了。
很有点惋惜的意思。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没说话,我从没想到过这点。
这时阿灵过来,她一把推开老杨,抱起小四,腾出一只手把他的左手拇指屈回去,把剩下的三根手指冲老杨竖起,气势汹汹地说:“你懂什么?这才叫个性!我严重怀疑你的审美,难怪写了这么多年小说连自己都养活不了!”
老杨很是难堪,也有点凄然,干笑着呐呐两句什么,我没听清。
阿灵的哥哥瞪了阿灵一眼,口气不好地说:“讲点礼貌行不?这么大个人了说话能不能注意点分寸?”
阿灵撇撇嘴角,似乎有些不服,但她没争辩,摆弄着小四的小手以表示自己对挨训的无所谓。
我看得出来,阿灵有些怕她哥,可偏巧她哥爱教训她。
我也看得出来,老杨有些怕阿灵,可偏巧阿灵爱针对他。
我来了不大一会儿,他们就抬了好几次杠。
每当场面不和谐时,阿灵的嫂子就赶忙打圆场,或者替老杨说话:“阿灵,你就别捉弄他了,你那脑子,谁能斗得过?”
或者替阿灵说话:“老公,你就别批评她了,她还是个孩子,玩玩闹闹有什么呀?”
嫂子是个漂亮且随和的女人,和我一样,爱笑。
和我不一样的是,她还很爱说话,且很会说话。
她见我被大伙冷落了,就主动坐过来和我聊天。
她和阿灵一样,说话时总是面对着我,声音不大,语速刻意放慢,大概阿灵告诉过她我有耳病吧。
她笑着对我说:“我们家就这样,一天天不安宁,让你见笑了。”
快到中午时,嫂子站起来说要去做饭,我正好坐不住,说要去帮她,这时阿灵喊道:“让小苇做,保管你们吃了这顿想下顿!”
等饭菜上了桌,大家对我的厨艺赞不绝口,夸得我都无地自容了。
但我不敢低头,我要看着每一张正在说话的脸,我怕因曲解了别人的意思显得失礼,给阿灵丢了面子。
老杨问我是不是专门学过厨师,我说我在饭店打过工。
嫂子说,小苇不仅饭做得好,生意也做得好。
我说全靠阿灵的帮助。
终于大家把话题转向了别处,阿灵问老杨:“最近在写什么大作呀?”
老杨腼腆地笑笑,说:“瞎写一气。”
阿灵又问:“你最喜欢谁的作品?”
老杨似乎来了精神,停止了夹菜,侃侃而谈起来:“每个人的欣赏风格不同,我最喜欢的当属沈从文的小说,总是充满了自然的人性之美。他的小说,无处不美。无论是爱情,亲情,还是乡情,人情,都美到极致。他善于把小人物内心深处的爱和美提炼出来,在他的小说里,找不到罪恶……”
我注意到阿灵在听这些话时,眼睛里一直闪烁着亮光,她专注地听着,时而插一两句自己的评价。
她哥和她嫂也对此颇感兴趣,不时地交换一下看法。
我不爱看小说,虽然因为学业要求,也曾看过沈从文的一些作品,但只以为那是考试要用的,并未从中找出别的意义。
这时我才充分体会到了自己的无知和无趣。
老杨的儿子吃饭的时候才从卧室出来,他瘦高瘦高的,脸上带着点忧郁,几乎不说话,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埋头吃饭。
我注意到他的校服很脏了,领口和袖子处一片乌黑。
他飞快地刨完一碗米饭就站起来往卧室走,阿灵的嫂子叫他再吃点,他没吭声,走进了卧室。
吃完饭,大家又天空海阔地聊着天。
阿灵的哥嫂对阿灵的婚姻问题比较担忧,她已经三十多岁了,可还是没固定下来一个正经的男朋友。
她谈过好几次恋爱都半途而废,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她把对方“辞退”了。
她哥对她的每一个男朋友都要严格把关,她好像故意跟她哥作对似的,开始的时候,她哥不同意,她偏要找,等到她哥慢慢地接受了,她却把人家“辞退”了。
她哥说:“你要么别谈,要谈就好好谈,换来换去的成何体统!”
阿灵说:“我有什么办法?不谈不了解,谈着谈着对方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幸运呀,第一次谈恋爱就碰上嫂子那么好的人!”
她哥说:“这是你的眼光问题,你向来看人不准。”
阿灵说:“我看人不准才不停地试呀,要是有什么检测机构能检测出男人的各项指标,我就直接从检测报告中挑一个好的嫁了,我才懒得谈呢!”
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她哥生气了,阿灵便不说话了。
她起身说要走。
她嫂留恋地说,你不在家里住了吗?
她哥生硬地说,让她出去住,不然永远长不大!
这于我而言,真是意外之喜,阿灵又跟我回到了属于我们的家。
失而复得,我倍加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