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访查代选准妹夫 绕道探访心上人
向霞自进菲厂后,由于有事可做,不再空落落的,手头又有了完全属于自己支配的钱,渐渐地走出了婚变的阴影,差不多恢复了婚前的开朗,也成熟了许多,不但逢节日懂得给父母买礼品,给嫂嫂、侄女买她们喜欢的,就是不逢节日,也差三隔五地带些礼品回家。尽管菲厂远在江边,离家有十来里路,只要不太累,她总是争取回家,尤其是馨兰跃跃欲试要学走路以后,回家的次数就更多了些。妈说:“一天到晚地蹲在那儿干过不停够累的了,这么远的路,别老是往家跑。下了班歇歇,多好。”她说她很爱跟两个小宝贝玩,闲下来看不见她们,怪想念的。
向霞说的确实是真心话,两个侄女真成了她心目中的宝贝。大的乖巧自不必说,很会拍二姑的马屁,会打洗脸水,会拿鞋子,嘴是更甜,每回人还没到家,总是慧兰第一个发现她,迎到马路上叫她,晚上也爱搂着她睡,出门时如果她醒了,会一骨碌跳下床来送她。小的笑得很甜,只要见到总是笑脸迎人,还没到一周岁,就跌跌碰碰地学走路,磕了碰了,不是很疼时,一般不哭,听妈说象她爸,妈说哥哥差不多不哭,也是整天只知道傻笑,只怕是遗传吧,要不她怎么就不哭呢?常言道抱个不哭的伢儿,小孩不哭才更惹人爱呢,所以她只要有时间又不怎么累,就往家赶,她可真想那两个宝贝侄女呢。只不过毕竟有十来里路,又没辆自行车,不能天天往回赶。眼下她最喜欢教馨兰学走路了,这一天又跟馨兰粘上了。她蹲在距馨兰三五步的地方,拍着手说:“来,来,来,跑到姑跟前,姑就抱,就吃糖”馨兰一跩一跩往前走,她则半蹲着慢慢地往后退,并不停地拍着手,作出欲抱的姿态,直到馨兰快要跌倒时,才上前抱起,自然一块剥去纸的糖块也就到了馨兰的嘴中。她沉浸中逗小孩儿玩的乐趣中,一点也没发觉她哥已扶着自行车在马路上看了好一会儿了。
“该成个家了。”向河渠心想。向霞的婚事一直在他心里盘碌着,父母的念叨故然是个原因,更重要的是当哥哥的责任感。上次因没坚持己见让妹妹吃了苦,心里一直很愧疚,这一回一定要选个自己认为能让妹妹过上快活日子的人。这个人在哪里呢?他在用心地观察着寻找着,总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今天看妹妹教馨兰学步的认真、热情、有心劲儿,觉得她成熟了,将来会是个不错的母亲呢。不用算,他知道妹妹今年二十六了,得抓紧呢。当然这些内心的想法并没有说出来,只是边往场上走,边说:“霞儿回来啦,比我还早哇。”向霞说:“想早点见到小宝贝,就归心似箭呗。”
说起来向河渠在沿江公社各大队、各单位,基本都走过,认识的人不算少,但那时候没往这方面想,等到现在往这方面想了,却又蹲在农机站,交往的圈子变小了。他在想每年的民兵整组总是要搞的,可以借这个机会在民兵骨干中进行考察,也可以请处得比较好的帮物色物色。民兵整组还要几个月才能进行,请朋友帮忙却是马上就可以开始的,不妨先同晓云商量商量。向河渠边推车往家走,边想。
第二天向河渠应付完刚上班的领物高峰,带上门想去伙管室找徐晓云聊聊,忽听得油坊里传来叫好声,随即来到油坊的作坊门外。只见包括油坊负责人周荣祖在内的所有人都在看一位打油工人的搬饼表演。只见此人搬着一摞饼走到营业处将饼放下后,又来到作坊,弯下腰再将一摞足有七八十公分高的饼挪了挪,插进两手,没听他发声,只见他一运劲就抱了起来,站直腰,那饼要高出他的头顶好多,又赢得一声“好!”他又走向隔壁的营业处。乖乖,好大的力气,向河渠翘起拇指赞扬说:“大力士,了不起。”只见此人“嘿嘿”一笑,算作回答。
此人叫蒋志建,小名圆儿,人们大多不叫他大号,直称圆儿,是油坊的打油工。读者也许不知道,那时候乡下榨油,是靠打油工用榔头敲击那硬树制成的木榨榨出油来的。简单地说来就是在长长的油槽内放入一个又一个用竹篾制成的油箍,箍间装满踏踩结实的轧碎的油料,两头有固定的挡板挡着,当油料放到一定位置后,再加活动挡板,然后敲击木榨,使挡板向前,敲松木榨,再加挡板,再敲击木榨,直至无法再敲入为止,油料中的油就通过槽内的孔道流入固定挡板前下方的油缸内。向河渠曾以《定风波。榨油》这样一首词予以形容。词说:
手提榔头重津津,脚踏轭头站定身。“嗨”地一声天地震,做甚?油归油来饼是饼。
饼喂生猪食槽净,没剩。体大如牛无秤称。豆油人吃浑身劲,振奋。跳上擂台谁敢争?
冬天里单衣薄衫,夏秋可就是一条短裤,赤膊打油,天天都是一身汗。挥动榔头往下敲击木榨的那一声“嗨”是够惊天动地的,隔老远都能听见。蒋志建就是这样的打油工。
向河渠来站上两年多了,自然认识他,并知道他原是北边丁埝人,父亲早逝,还在幼年时期母亲就带着他到江边来寻活路。穷奔沙滩富奔城嘛,当年向河渠的父辈也是因为穷,才从通州来江边寻活路的,只不过蒋志建的母亲是个拖着幼儿的弱女子,不比向河渠的父辈是身强力壮的男子汉,又有远亲的关照。她一度还要过饭,后来遇上了拖着女儿的杨森,由于同病相怜,加上两个小伢儿年龄相仿,就打着老配老、小配小的算盘,两家并成一家过日子。起初到还好,后来随着孩子们渐渐长大,两小常吵架,大人性格也不怎么合得来,就联手在杨家西边建起两间茅草屋,娘儿俩搬过来住,从此杨圆儿又恢复姓蒋。合作化时社里让孩子上学,也就去了,取名叫志建,于是有了大号。家贫自然上不起学,中途再辍学归来,养羊、喂猪,长大了上工种地,船老大赏识他力大肯干,跟队长一说,又让他上船当撑兄。他家就住在农机站河对面,咳嗽一声双方都能听见,袁伟民怜他贫困又爱他肯干,就招进站当了一名打油工。他勤快、肯干,没多时就成了熟练工,轧料、蒸饼、打油,样样内行,在包井祥改纯人工为半机械化的过程中,成了老师傅的好下手,自然也就成为最先掌握拉榨技术的巧手。一上班,粗活细活不拣 ,叫干啥就干啥,话不多,象个闷芦葫,哪怕有人取笑他,也只“嘿嘿”憨笑,不怎么与人斗嘴。拿了工资据说是全额上缴给母亲,一年到头粗布衣,在食堂很少见他买荤菜,即便是买,也将荤菜端回家,几乎没见他坐在食堂里吃过鱼肉,当然站上年终慰劳大家的集体宴会除外。
向河渠突然想起这不就是个人选吗?不禁哑然失笑了。怎么有个人就在面前却没有注意呢?是应了那句成语,叫做“熟视无睹”呢,还是象民间俗语所说的狼山上的胎生菩萨照远不照近?
从这天起他对蒋志建进行关注,并了解他为什么没成亲?以便作进一步的考虑。
油坊与仓库在同一栋房子里,两下里互相帮忙,互有照应。油船到了,跟周师傅说一声,立即动员全体人员去西港边卸货,并一桶一桶地从船上滚到大岸上,再滚到仓库前的大场上,竖起来,排好。一桶油156公斤,几十桶,上坡下坡,再有近两百米的运距,那可只是向河渠自己的工作,也只需说一声,立即抽人帮忙,他有什么可回报的?照顾烧炉子的柴油吧,一般工人、社员用不着,烧草比烧油合算得多,谁用那玩意儿?他有时去帮丁静修开票,那是逢老丁休假时,可他休假也常由老丁代呀,算不了什么的。除了晚上给大家讲讲故事,什么也做不了,不过两下里的感情在全站还是第一的好。向河渠每天至少来油坊坐一两回,聊聊天,说说闲话,假如那天没去,油坊就会有人去看看怎么的了?
这一天工间休息自然还是聊天了。向河渠坐在众人中随口问:“志建,什么时候请大伙儿喝喜酒哇?”蒋志建憨笑着说:“就那么两间棚儿,谁肯跟我?”向河渠笑着说:“话不能这么说,情况是在不断地变化着的,穷的不等于老是穷,发财的也不见得能保证一生一世总发财。只要肯努力,不怕苦,穷帽子一样能摘掉,这是说的穷富;找对象条件不仅仅在穷富,更重要的是在人品。做夫妻过日子是要双方互谅互让的,人品好的能做到,人品不好的那就难了。女孩子找对象,聪明人看重的是人品,薛平贵住在寒窑里,王宝钏不因为他穷就看不起他,而是甘守寒窑十八春,等他功成归来。”周荣祖说:“圆儿这孩子勤劳肯干,憨厚朴实,人品肯定是好的,可家里也着实穷了些,我们也帮着张罗过,往往站在这儿朝河北一看,连到他家去看一看也是不肯去的。”丁静修说:“向会计,你认识的人多,帮留心留心,圆儿可不是没良心的,你帮了他的忙,他会记你一世情义的,是吧,圆儿?”蒋志建说:“当然啦。”向河渠笑着说:“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我留心就是了。哦——,你呢不要自己看不起自己,毛主席说过‘穷则思变’只要想变,并努力去做,总会改变自己的处境的,我说个唐乔爹的故事。”老师傅俞汉清问:“是织换布的唐乔爹?他那个儿子寒天拖着破蒲鞋,鼻腔里老是有两条白龙戏上戏下的,鼻涕流下来了,用袖管一擦就完事,谁都会认为这个儿子将来不会有出息,想不到后来当兵做了团长。”丁静修说:“要不向会计怎么会说只要肯努力,不怕苦,穷帽子一定能脱掉呢。”周荣祖说:“大家的意思圆儿听明白了吧?只要你人品好,又肯上进、不怕苦,总会有人相中你的。”蒋志建说:“都听清楚了,也是这样做的,做事不偷懒,与人处不占人的便宜,不做害人的事。至于能不能找到人?到哪儿算哪儿吧。”
通过比较细心地了解,向河渠初步满意了,并把打算告诉了徐晓云。徐晓云说:“人品不错,站上没听到有人说他不好的,只是,只是房子也太破旧了些,经济上这么难,向霞愿意?”向河渠说:“蒋志建的经济难度不算大,就一个老娘还能上工,没一个吃闲饭,难在哪儿?他们显得穷,主要是房子没翻修。农村社员有几个象蒋志建娘儿两个没多大负担的?”徐晓云一想,是这么回事儿,说:“说的也对,钱玉林家房子当初也不过两间,还娘儿仨呢,不能单看房子。不过你说没用,要向霞点头才行呢。”向河渠说:“不但是我妹,还得我妈先满意,然后才能让妹妹定呢。”
回家后向河渠把了解到的情况跟凤莲细说了一遍。凤莲问:“长得好看吗?”向河渠说:“我说了不算,你去看看,看了以后再说行不行?行的话再让妈去看,你们俩都满意了再说,先别跟妈说。”怎么看呢?凤莲来农机站机粮是常事,就以这为借口去看看。凤莲说:“巧了,家中的米和糁子真的不多了,明天就去机。”
油坊的人们见了童凤莲显出惊讶的神色。原来油坊与仓库在农机站的最东北角,没事的人们不往那儿跑,凤莲来机粮到东北角来的次数不多,爱好开玩笑的俞汉清说:“昨晚才回家,今天还来查岗?放心吧,这只角落都是雄的,一个母的也没有。”凤莲笑着说:“俞大哥真会说笑话,来机粮,等的人多,先过来看看。他回家说起现在打油不用敲榨了,过来看个新鲜。俞大哥不让看?”俞汉清说:“欢迎欢迎!”还做了个“请”的手示,凤莲顺势与他进了作坊。
操作工并不多,总共就六个,单认脸个个认识,只是不知道姓甚名谁?凤莲边摸着设备边问问名称和所起的作用,边仔细观察众人,当然一进油坊就按丈夫的描述瞅住了蒋志建。接下来向妈妈也挑了二十多斤黄豆来换油,目测了一番。回家后母子、婆媳都认为相貌中上,话不多,朴实,勤劳,再加上孝顺,可以选他。老医生回家听说了这事,说:“你们认为好,丫头再点头就成了,我没意见。”
家庭是通过了,向霞呢?回家时母亲跟女儿说起这事,向霞一听头摇得象泼浪鼓似地说这一世不嫁人。也难怪,吃过婚姻的苦,自然害怕再过那种生活,她说:“我是不愿再造那个罪了,就这么自由自在地过他几十年,挺好的。”说的也是:在厂里做事,拿的工资全凭自己支配,生活上的吃穿住行,什么也不用耽心思,过的是天堂的日子,从心眼里对目前这种处境感到满足。有父母疼爱、哥嫂呵护,小的们又是那么乖巧,大概这就是人们追求的幸福吧。她把想法都同母亲说了,说年纪大了就靠两个侄女儿。母亲始终认为靠侄女儿靠不很住。娘儿俩正争执间,童凤莲回来了。
向霞对嫂子说:“妈总是说靠侄女儿靠不很住,我觉得没什么靠不住的:能做的时候尽力做,拿的钱聚在那儿不瞎花。老了,哥这儿给我一间房,回来有地方住,生活开支有钱存着不用担心,除了三病六痛自己不能料理了,才要两个小的照应外,不要她们负担什么,多下来的钱给她们,有什么靠不住的?”凤莲说:“一间房本来就是你的,用不着我们给;伢儿会对你好,这也不用怀疑。只是你可曾想过一个人过的孤单?我是有体会的。我爸死时我才八岁,几十年来总是妈一人在料理,那种孤独无援、痛哭流泪的情景我见得太多了,当然你没有孩子要好些,假如你在外头受了欺侮,有了委屈、苦了累了跟哪个诉说?两个丫头再好,也宽不了你的心。你看爸妈多好,遭了难共同承担,有了成果一齐享受。同患难共甘苦,互相关心、互相照顾,那才叫幸福,倒不在于钱多少。我知道与朱连山的事给你的刺激很大。三年前头挨蛇咬,三年后头怕草绳,不过世上还是好人多呀,哪能遇上一个坏的就把大家都当坏人呢。这个蒋志建与朱连山不同。朱连山我们对他不了解,蒋志建你哥已经做了不少调查摸底,站上人对他看法不错,话不多,人实在,肯干也能干,食堂里有什么好吃的菜他端家去给他妈,看来心蛮好的,没听说他与人吵过架。妈和你哥都认为这个人不错,就是穷了点儿,值得同你配。”向霞低着头不着声,凤莲又说:“去农场坏在哪儿?不了解这个人的品行,又离得远,关照不到。这儿不同,一是人品蛮好,二是近。你有什么可怕的?”见她还是不开口,凤莲接着说:“人中意不中意呢,去看了再说。我看长得不丑,人高马大的,有卖相。”“看看,怎么看?”向霞低低地问。“那还不容易,人家又不认识你,带个十斤二十斤黄豆去换油,不就看见了,就是那个块头最大的青年人。”
获得向霞的基本认可后,向河渠开始筹划这件事,他打算请袁伟民当介绍人。
袁伟民家与向家邻队,比向河渠恐怕要大上七八岁,小时候上初中有一半从袁家场边经过,双方父母关系较好,他俩之间却只能算认识,运动中向家的抗争让袁伟民另眼相看,从而时有交谈,现在两人算是挺好的朋友,虽然袁伟民是领导,但却比较谈得来。
请他当介绍人,让他有点意外,不是别的,向霞可是老院长的千金。听了向河渠的情况说明,他才明白了究竟。他当即表示将极尽全力。他向向河渠详细介绍了蒋家的情况,然后说:“你可以放一万颗心,妹子到蒋家绝对不会受欺侮,他娘儿俩不挨人欺就不错,再说一河之隔,圆儿要是敢欺侮妹子,我第一个饶不了他。”向河渠握住袁伟民的手说:“那就一切拜托 ,等你的好消息。”
袁伟民不负重托,一说就成。接下来向霞在母亲和姐姐的陪同下来到蒋家相亲,隔壁的杨家父女也到了场。按农村的习俗,相亲过程中如果男方不同意,则不会设席款待,女方不中意则不会接受招待,向家母女欣然接受了招待,很显然双方都满意。从这天起蒋志建与向霞进入互相接触、了解的过程,用时髦的话说就是谈起了恋爱。
见妹妹同意谈,表明她真的懂得了婚姻的关键是人不是物,这让向河渠放下了自己所担的心思。至于妹妹什么时候结婚,则看他俩的打算而定。嫁妆问题,在不要她向家里缴钱时就已说过,除了原来的老一套外,其余的由她自己买,家里只怕无力支持。向霞说:“就这样已经对不起家里了,因为我长这么大从没为家里作过什么贡献,与慧姐比,我差得太远了。”母亲说:“心里清楚就好。将来揪好了,关照关照家里就见你的情了。”向霞自是连声答应。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觉就到了1976年金秋,在这将近一年的光阴里,国家经历了政治界和自然界双重范围的大震,许多地方灾害连续发生,十分严重,而政治界随着毛、周二人的相继离世,也出现了大震,中国几乎面临向何处去的选择。幸亏中国共产党建党几十年,有着十分丰富的经验,及时组建了新班子,力挽狂澜,救国于一瞬间,国家和人民渡过了难关。向河渠的家却是因妹妹的婚姻大事已经定下、老爸退休留用、两个小丫头茁壮地成长,他与凤莲称得上同心同德,所以处于无忧无虑之中。
近几天供销员赵德才身体不好,已休息好几天了,还没来上班,金工车间来领料,偏偏有几种缺货,怎么办呢?袁伟民说:“去买呗,还能有什么办法?”这么大的农机站只有一个供销员,老赵不在谁去?也只能是自己去了。不巧的是区农机门市部、五金商店都缺货。一个电话打回来,是袁伟民接的电话,他说没有,就去县农机公司。于是去车站乘车,没想到去临城的班车坏了,起不动,没办法只好骑着自行车向三十多公里外的县城奔去。还好,农机公司不缺货,他买齐配件,装在小麻袋里,绳捆索绑后就不紧不慢地往回赶。
这一路的急行军,算起来有六七十华里,肚子饿 了,城里的饭菜贵,吃不得,向河渠来到车站外边的小摊点,坐下来要了一客饭。如果不点荤菜的话,连饭带菜也就五毛钱,而财务规定到县城一天的补贴是八毛,因而还是花得起而不贴本的。
正吃着呢,忽然一个疑似相识的妇女从摊前走过,他冒冒失失地喊了一声:“姜雪如!”想不到那人真的是姜雪如,她停下来转身一看是向河渠,显得意外的惊喜,忙走近来说:“向河渠,向大哥,你进城买东西?”向河渠说:“是啊,风雷镇缺货,只好来县里。你乘车回家?”姜雪如说:“是啊。近视眼不近视呀,能看清是我嘛。”向河渠说:“大概是第六感官吧。你稍等,我一会儿就吃完。”三扒两咽,向河渠匆匆吃完,与姜雪如来到车站的候车大厅里。那时的公交车不比现在,连自行车都可以挂在车后带走,因而向河渠推着车直到座椅旁,两人坐下聊了起来 。
依靠表哥的关系,姜雪如起先被借调到蠡湖区协助区通讯报导干事工作,后正式被转为区通讯报导干事,原干事调县通讯组工作,她是因祸得福。丈夫是初中教师,同王梨花一个学校,因而得以常常见到王梨花。王梨花婚后开始夫妻感情还不错,后来怀了个怪胎,叫什么葡萄胎,再后来不见动静,好象感情上有些影响。那个婆老太不怎么好,歧视她没生育。她到很淡薄。暑假也去部队探亲,韩立志有时过年回来,有时不回来。身体一直象个林黛玉。
说到这儿,她说:“过嘴的馒头不香,与其听我说,不如去一趟。你随我一起去蠡湖,从蠡湖下车后我再陪你去。”向河渠说:“谢谢你的好意,我想还是不见为好。看见她时,如果说到我,可以告诉她,我目前情况不错,在农机站可以说是得心应手,两个女儿活泼可爱,老爸已退休,夫妻感情很好。另外晓云在农机站当司务长,生了个胖小子,爱人是个军官,生活挺幸福的。盼望她克服多愁善感的缺陷,积极追求自己的幸福。就这样,你等车,我就笨鸟先飞了。再见!”
俗话说触景生情,遇不上姜雪如还好,无意中碰见了,就不由地想起她来,尤其当听说了那一番话后,这放不下的心思就纠缠上了。尽管说婉言回断了姜雪如的好意,而且也觉得无缘无故地探望一个昔日的恋人,确实有些不合适。但是渴望能见上一面,听听她亲口叙说的酸甜苦辣,哪怕只是听她的呼吸声的欲望却又在与“避嫌疑”三个字较量上了。一个声音在说“别给韩立志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影响了她的幸福,就来生再见吧”;一个声音在说:“人家能利用权势、趁危打劫,从我怀中夺走她,我现在去看看也不行么?”就这样一路走着,一路折腾着自己,一直矛盾了一个多小时,看看来到朝阳路口。
从这儿往南十多里路就到风雷镇东,继续向南再向东走二十多里就到农机站了;上小王庄得走小路,穿过祁庄、沙庄再向东才到小王庄,从她家回去,还得经利华后沿大渠向南过蠡湖,经农场才得到沿江,依据地图计算,要多走二十多里路,而且是公路、熟路换成有些是从没走过的小路,怎么办?终究是想见一面的欲望占了上风,他在路口仅迟疑了一会儿,就一咬下嘴唇,车龙头一拐,折向了东方。
没有向河渠那样痴情的人就不会选择这条自讨苦吃的路。在这弯弯曲曲的高沙土路上,由于长时间没下雨,陷沙比较严重,抗旱临时修的小渠又将土路截成无数个小段儿,自行车实在不怎么好骑,要是稍稍夸张一点的话,恐怕有三分之一的路要靠步行。吃这么大的苦,为个什么呢?看看,就图个看看?真怪。然而你别说,向河渠还就走的挺高兴。你看他穿庄过户,从祁庄向沙庄再去小王庄,走得那样的起劲,一路上,上车下车,过桥过渠,陷沙重骑不动时就推着车子走,懊悔的念头一丝一毫也没有浮上他的心头,就要见到梨花的心绪支配着他,想象着梨花目前的形象、见到他时梨花将会有的神态,回忆着又苦又甜的往事,自行车在没有过陷沙的地段上疾驰向前,他的思想也在无边无际地闪动。沙庄到了,沙忠德就住在这个公社,要不要邀他同去从而减轻人们的怀疑呢?他略一沉思,摇摇头,继续向前,忽然间诗兴来了,他随口吟道:
盛开豆蔻汇成海,丰硕红豆垒满怀。为逐八年访友愿,一朝借风腾云来。
接着再吟的是:
想邀同窗访挚友,恐笑痴情独自走。岔路千条问路人,沙陷三尺兴悠悠。
越过沙庄就进入小王庄地界了,那高兴的心情啊,使他乐的直想唱。人哪就是怪,想唱还就真的唱起来了,他唱的是《红梅赞》。向河渠是个爱唱歌的人,小学里唱歌还得过100分呢,从小学起他就爱唱歌,直到今天。爱人说他老毛病不改,象个傻子,洗衣的时候唱,洗碗抹灶的时候唱,与他一起上街的时候路上唱,甚至上厕所、洗澡时也唱,不是个傻子是个啥?可他却乐此不疲。爱唱歌是不是他歌唱得好?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噻吧喉咙喇叭声,不成曲调随意哼”,会唱的歌儿不多,也就二三十首,还都是老掉牙的歌,听他两个女儿介绍,从她们小时候咿呀学语起,直到她们的孩子上大学读高中了,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十首,《这一仗打得真漂亮》《红湖水浪打浪》《见了你们格外亲》等等,还有样板戏中的唱段,至于《敢问路在何方》《布衣一生也风流》《天涯歌女》《相聚在老地方》已是他最时髦的歌了,他只是喜欢唱,而且是随意唱,在这金秋艳阳下唱“千里冰霜脚下踩”,唱“三九严寒何所惧”是不是有点儿不合时宜?对!他就是这么个不合时宜的人,要是他能合时宜,也就不会蹉跎一生了。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他能合时宜,笔者也就没有这长达四部的大部头传记体小说了,你说是不是?
闲话少说,再说向河渠当时,他唱着唱着,猛然间一个念头闪过“哎——嗳,刚才的那两首诗能不能并到这支曲调中来?”他边吟边哼,稍加变动,居然成了,于是他用《红梅赞》的曲调唱起了刚填的词儿:
“原野上豆蔻花儿开,丰硕红豆垒满怀。为逐八年访友愿,一朝借风腾云来,腾云来。道路千万拐,沙陷脚踝外,沿途问道于路人,直奔梨花寨。夹道葵花喜相迎,银齿微露笑颜开,笑颜开。”
哼着这首新填的歌儿,他骑的更快了。
常言道胜利冲昏了头脑,向河渠却是兴奋忘记了日期,今天是星期日,等他兴冲冲地赶到胜利小学时,谁知却是静悄悄地听不到一点儿人声,看不到一个人影。失望的心情使他扭转了车龙头,无意中手指揿动了车铃,随着车铃声,一声“哪个哇?”从一间关着的门内传来。咦——,有人。向河渠连忙惊喜是答道:“是我,来找人的?”门开了,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探头望望向河渠,问:“同志,找谁?”“大伯,请问王梨花老师在这儿么?”“你问她?今天是礼拜,回家去啦。”老人走出门来说。“大伯知道她回了哪个家吗?”因为从来信中知道梨花是常回娘家的,为怕走冤枉路,向河渠多问了一句。今天这一绕道,虽说是:
绕道二十为还债,南辕东辙不辞晒。只为一见友人面,纵然晒煞也欢快。
可时间是不管你欢快不欢快的,若再走弯路,回家可就晚了。“唷--,这可说不准,不过婆家离这不远,来,我指给你看。”老人在前面带路,来到校外北边的大路边,指引说:“从这儿往北数第三个大场,大场北边进庄第四排向东第五家就是。”
向河渠谢了老人,向北骑去。古人说近乡情更怯,向河渠却是近人情更切,他在遐想着梨花的惊喜的样子,心都要醉了,于是更加快了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