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母亲再问我一次,我和你爸爸离婚,你选择跟谁,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回答说跟妈妈,这样母亲可以不再受欺负,我也不用再成为父亲口中的野丫头。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母亲已经早早地起来了,这天她没有做早餐也没有在井边洗衣服,而是坐在门前那棵大树下等待太阳从山的另一边升起,呆呆地望着前方。
奶奶起来了,在我的胸脯上盖了一层薄薄的毛巾,用一把大大的蒲扇替我扇风,这清凉的风扇吹去了昨晚的害怕。
太阳已经晒屁股了,母亲喂我吃早餐,酒鬼父亲醒了,他穿着一条大红色裤衩,一身臭气熏天的汗味和酒味混杂在一起,从房间里大摇大摆的走出来,嬉皮笑脸的对我说道:“小海,好吃吗?”我对他这样三百六十度的转变内心是无比害怕,不敢正视他的眼睛,我怕他举起手就是推我一掌,也许他早已经忘记他昨天疯了似的说我是野种,也许他现在是清醒的,我只是点点头,继续吃着母亲做的西红柿鸡蛋面。
吃完面条后,我坐在房间玩,母亲显得异常的平静,她从房间里搜寻着,找出了一本布满灰尘的红色的本子,坐到床边翻看着,我爬到母亲的身边,看到了这本红色的本子上模糊的相片,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父亲和母亲和谐的坐到一起,照片上的母亲看上去很年轻,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牙齿裂开嘴在笑,绑着两个麻花辫,自然的垂在胸前,像一个害羞的十八 岁的小女孩,父亲则是很严肃,没有一点笑意,蓬松的头发快要盖住他的眼睛,领口一个折进衣服里一个折出来,一个肩膀下垂,像个痞子一样靠着母亲斜坐着,看上去没有一点精神,呆滞的眼神像没有睡醒一样。
我指了指照片,笑着说:“这是妈妈。”母亲擦去了上面灰尘,盯着照片看了良久,又把它合上,摸了摸我的脑袋,看着我,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又把我搂在怀里。
奶奶在我们房间整理衣物,把母亲的衣服用一个蛇皮袋装好,把父亲的衣服一件件叠好放在一旁,嘴里念道:“扫把星,我们顾家没有这样的媳妇儿,离婚,今天就去离掉,整天搞得家里都是乌烟瘴气,害得我儿子没有工作,也不会带孩子,出去偷人败了我家的名声。”
母亲在这个家里根本抬不起头做人,从来都是默默的忍受,她肚子里的苦水不知道像谁诉说,每当她受了委屈时她就喜欢抱抱我,至今想起来我都觉得母亲的怀抱是最温暖的怀抱,在她面前我才是那个偶尔可以调皮的孩子。
上午父亲出门时奶奶叮嘱他说:“正根啊,把头发梳一下,衣服妈给你整理好放房间了,这是借来的五千块钱,你拿好,海芸姓顾,是我们顾家的血脉,可不能判给这个扫把星。”
这是母亲第一次出去那么久,平常她要么去地里除草,要么去河边洗衣服,偶尔带我去邻居家坐坐,父亲不在家已经习以为常,我也很少看见父亲像伯父一样去上班,他每天都是睡到大概中午快吃午饭的时候起来,下午去麻 将馆子呆一下午,口袋里有钱的时候就打打麻 将,偶尔带一瓶酸酸甜甜的饮料回来,没钱的时候就看着别人打,也跟他们争得个青红皂白,晚上喝得烂醉回来。
那天下午三点多,外面的太阳还是很火辣,蟋蟀在树枝上沙沙沙,沙沙沙的作响,响彻了整个村子,吵得人心烦意乱。父亲可能从奶奶那里拿到了钱,去麻 将馆打麻 将了,奶奶带着我坐在房间里玩,见母亲回来甚是有些欢喜。带着一丝嘲讽的语气说道:“离啦?今天就把东西搬回你娘家!”母亲把我搂在怀里,她的泪水打湿了我的后背,许久都没有松开。我藏在母亲的怀里,小声的说道:“妈妈,你弄疼我了。”母亲揩去眼泪,慢慢的松开了我。从一个干燥得掉皮的箱子里拿出几件衣裳,一件泛黄的体恤,一件厚厚的大红色毛衣,一件发白的牛仔裤...... 很明显,这些衣服现在穿都太大了,到明年我才能穿。
收拾好后她两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边哭边认真的对我说:“海芸,以后跟着奶奶要乖,好好吃饭,妈妈对不起你,妈妈...... 妈妈以后还会来看你。”虽然母亲教过我,做错事了就要说承认错误,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母亲做错了什么,她要哭着和我说对不起,我曾经恨过她,也许她唯一对不起我的,就是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上。
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像泼出去的水”,再回到娘家就好像承认了自己偷人这个伪造的事实,这让母亲有些难堪,甚至是越来越抬不起头做人。
大概六点左右,村里的人吃过晚饭后出来散步,母亲托着那个沉重的掉了皮的皮箱,穿着一双破洞了的布鞋,牵着我的手,准备带我去外婆家,我们离开家门才不到五十米路远,奶奶抱着一卷席子跟在我们身后,扔进了田里,把我拽了回来,指着母亲说道:“要走你一个人走,海芸是顾家的。”母亲迟迟不肯松手哀求着说道:“妈,就让我带海芸回娘家住几天,我再把她送回来。”奶奶很强势地说道:“婚都离了,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永远也不要踏进我们顾家的门半步。”
母亲哭,我也跟着哭,我抱着母亲的腿说:“妈妈,不要走。”奶奶抱着我强行拖走,街坊领居都出来看我们,对着我妈妈指指点点说:“这个女人不检点,落得这个下场。”
六月的夏天,异常的炎热,奶奶把刚刚仍在田里的席子和毯子点了一把火,我看着母亲托着行李箱渐渐远去的背影,哭着,喊着,我跑过去叫;“妈妈,妈妈,不要走。”母亲没有回头,太阳拉长了她的背影,此时的她显得愈加渺小,慢慢的消失在人群的讥笑中。
奶奶把我抱回了家,一路上安抚我说:“以后跟着奶奶睡,奶奶给你做饭,好了,我的乖孩子,不哭了不哭了,奶奶给你找糖吃去,以后要是有人问你妈妈,你就说妈妈死了。”
那天晚上,父亲和往常一样,喝得烂醉回来,像没有发现母亲不在家一样,倒头就睡,我睡在奶奶房间,习惯妈妈哼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才能入睡,从那天开始,我只有自己在心里哼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
在梦里,我依然哭着喊着:妈妈,不要走,我想紧紧的牵着妈妈的手,不论我怎么用力抓就是抓不住,母亲还是离开了,永远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