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运旧文。
电视剧《风筝》剧评。
最近流年不利，写啥都疯，就聊聊电视剧吧。
没有公号的日子，趁着空档补了谍战剧《风筝》——早就听闻这部拍好后被雪藏近5年才终于经“烟歌”后在卫视播出的电视剧口碑不错，但一直没有耐心抽时间来看一部长剧，拖延至今，才终于在网上系统看了一遍51集“送审版”，看完后感觉震撼！
虽然剧情仍有瑕疵，或为过婶不得已的剪辑造成的逻辑漏洞，但该剧主题之厚重，思想之深刻，对人性和“信仰”的追问，使其不仅堪称内地“谍战剧”里程碑之作，也是我眼中49以后内地电视剧艺术的“巅峰之作”，没有之一！（但内地剧近年我看得不多，太长！费时，动辄七八十集实在受不了！）柳云龙不愧为“谍战教父”！
兄弟——宫庶们的死穴和悲剧
图片：君统三剑客：宫庶、孝安、简之
相较于以往的内地“谍战剧”，该剧最具颠覆性的，是塑造了一大批有血有肉、义薄云天的KMT“特务”，给予“失败者”以应有的尊重。可惜好多精彩的台词动人的剧情在最终播出版被砍了。（提醒大家一定要看51集版！）
观剧时我最大的同情和敬意，也给予了宫庶、延娥、孝安、简之们这些“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档国”精英们，他们也曾是心怀“家国天下”有理想、有抱负的热血青年！对“国家”忠勇，出生入死涉险犯难拼杀在抗 日沙场；对朋友义气，为兄弟两肋插刀无怨无悔；对爱情忠贞不渝，甘心情愿为爱付出。在他们身上，体现了最美好的人性光辉。
他们也是一群最优秀的特工，有着坚定的信仰和出色的职业素质，奈何扛不过命！在KMT大势已去之时，这些人备尝“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的煎熬，最终被时代的洪流吞没，成为历史的献祭。
宫庶，曾是燕京大学的高材生，为投身抗 日救国，毅然投笔从戎加入君统。剧中宫庶是与师父郑耀先实力最接近、最有默契的弟子和兄弟。他们甫一交集，宫庶原本是戴笠起疑心后，派去监视郑耀先的卧底眼线，并有一旦发现对方怀有异志或有“投敌”倾向时可“就地正法”的专断之权，而他却为郑过人的才智和“人格魅力”所折服，甘愿从此舍命追随！
KMT败退TW后，宫庶奉命留守山城，在得知“六哥”郑耀先被gong安抓捕后，他不顾满城通缉他的告示，冒险亲自去接“六哥”的女儿，想要将“六哥”的女儿送到安全之地。天知道他的“六哥”早已经毫不犹豫地用“匿名信”向失去联系的“组织”出卖了他和一干生死弟兄，以至于君统在山城的秘密联络站接连被端掉！侥幸活着东躲西 藏的宫庶们还在幻想着，要是“六哥”能回来带领他们，就不怕在困境中继续与供档周旋战斗了。
在宫庶被KMT当局召唤至HK述职并留任HK站站长后，他本已远离大陆是非之地，衣食无忧，可一旦接到上级交派的任务是回大陆联络起用他心心念念的“六哥”，他便毅然重蹈死地。何况还有他万般思念苦等多年的爱人留在大陆，这位铁血汉子告诉他的HK下属：“无论生死，我都会给她一个交代。”便头也不回踏上一条不归路。
当宫庶为了能在一个不太惹眼相对“安全”之所找到“六哥”，而不惜在清明节前钻进“六嫂”的墓地里藏身数日，饥寒交迫中，终于等来“六哥”，还沉浸在重逢的惊喜中的宫庶，万没想到，他所敬爱的“六哥”竟用一只冰冷的手枪指着自己的脑袋，那一刻，他的眼神充满了不可置信！崩溃地大喊：“这不是真的对吗？！”
他是放弃了抵抗束手就擒的！只有“六哥”能置他于死地！“六哥”就是他最大的软肋和死穴！他输在太信任、太爱“六哥”了！否则就凭那帮菜鸟gong安，要抓他少说也得搭上十个垫背的！
比起宫庶来，或许至死都不知道“六哥”真面目的简之、孝安们会更幸福！至少他们走得更心安吧，至死都带着跟“六哥”一起出生入死、兄弟情深的美好记忆！
简之被捕后，大骂为保护儿子不得已“出卖”“六哥”和兄弟们的“四哥”徐百川，并为了不出卖“六哥”撞墙自尽！殊不知正是他不惜一死要保护的“六哥”出卖了他和兄弟们！
文质彬彬、侍母至孝的孝安就要远走高飞，去TW奉养高堂老母了，他挚爱的“六哥”却以自身为“诱饵”，精心布局陷阱等他入彀。
当化妆成盲人正准备登船的孝安，在混乱的码头上听见装成乞丐故意大喊大叫的“六哥”的声音，他判断恩师“六哥”处于危险之中，便立马放弃自己脱身的机会拼死掩护“六哥”脱险，还无怨无悔地说：“上天待我不薄！居然让我临死之前还见了六哥一眼，这辈子值了！”
他至死不知，他舍命保护的“六哥”，正是阻止他与母亲团聚、一心置他于死地的人。
“大特务”宫庶被“人民法院”判处死刑，他的爱人延娥带领残余的几名铁杆部下，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决绝和勇气，舍命劫法场，是救人，也是赴死！延娥慷慨陈词：“不止他们的黄继光敢堵枪眼！从我做起，咱们一个接着一个，让供档好好看看，留在大陆的KMT员还没死绝！我们的身体里流淌着的还是热血！”
处于敌众我寡劣势的“特务”们顶着枪林弹雨冲出去，一个个倒在血泊中，最后剩延娥一人手持双枪义无反顾，终于受伤倒地，与宫庶咫尺天涯，他们彼此呼唤着对方，延娥深情地对爱人最后表白：“我已经尽力了！下辈子我还要嫁你！”随后调转枪口，饮弹自尽，先行一步等着和爱人在另一个世界相会。
这一对情深义重的苦命鸳鸯，演绎了全剧最虐心、最催泪的一段生死相依的爱情。可惜在被“烟歌”后的46集版本中，这一段惊心动魄的“劫法场”剧情被完全删除了。
剧照：宫庶、延娥八年后重逢
谁把人变成鬼？
在大陆曾有一句“流行语”：“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我们来看一看《风筝》一剧中，究竟是谁、是神马把“人”变成“鬼”的。
剧中主人公，卧底君统的钟供地下档员“风筝”郑耀先，实际上只有在49年前，他身为君统“六哥”时，才活得象个人样，彼时的他，虽在“同志”的追杀、同僚的忌恨、上司的猜疑中如履薄冰，夹缝间求生存，却个性酷炫，风采照人，光芒四射！
不但君统一帮忠肝义胆的兄弟为他用命，就连对手中统阵营派出刺杀他的女杀手特工，也在完成任务过程中被他的魅力迷惑，最终放弃任务，爱上这个谜一样的男人，从此追随他亡命天涯，也为他洗尽铅华，由一个绝色精干风情万种的女特工，转身为一个质朴忠贞的贤妻良母。
当她最终无意间发现丈夫的真实身份，面对信仰和爱情的剧烈冲突，她绝望、心碎了，最终抛下幼小的女儿，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49年后，郑耀先们以鲜血和生命为之奋斗的“新中国”终于诞生了！为“新中国”立下了汗马功劳的郑耀先，后半辈子在“新中国”里，不管作为“郑耀先”还是“周志乾”（郑的化名），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剧中郑台词），连狗都不如！
一个有着坚定的供铲主意信仰的“格命者”，人生中所拥有的全部美好，却被自己拼死效忠的“组织”，一点一滴地撕裂、揉碎、践踏，最终妻亡女散，兄弟们被他坑一个一个亲手送上断头台。为了“组织”，他舍弃了亲生骨肉，背叛了兄弟情义，害死所有深爱自己的女人和男人，却被自己的“组织”打成“阶下囚”，顶着“历史返格命嫌疑”和“右 派”的双重罪名，在历次症治运动中一再遭毒打批斗凌 辱，受尽折磨，最终孑然一身贫病交加而死。
山城“解放”后，因为上线牺牲，他和“组织”失去了联系。此时的他，是一名落魄的瘸子，沉默寡言，风采尽失，但仍迫不及待地用“匿名信”向“组织”出卖了君统兄弟们的藏身点。
他自己也被作为“特嫌”收监，即便他跟“组织上”说明了身分，“组织上”的外调也证实其所言非虚，但“君统六哥”的显赫名声，却使“组织上”不愿意公开承认其身分，为了继续迷惑TW当局和KMT潜伏“特务”，他一直以“犯人”的身分生活在社会最底层，被管制被羞辱被殴打，就为了配合抓捕、害死那些对他义薄云天的过命兄弟！
当看到他亲手抓捕宫庶时，我心里真是一万个CNM飘过！你的那个“信仰”就是个P！当时已经是60年，你为了所谓“信仰”，牺牲妻女，坑死兄弟，你的那个“组织”，那个“信仰”，都为国家、为人民带来了神马？！你被“组织”洗 脑，成为一个无情无义的冷血杀人工具，难道眼睛也瞎吗？
在自己的“组织”里当了大半辈子囚徒，“拨乱反正”之后，他才终于被从青海劳 改农场接回山城，而他念念不忘的，居然是去完成30年前的“组织任务”，抓捕君统在供档的卧底“影子”，也就是曾在艰难岁月里与他相濡以沫的韩冰！尼/玛！“战犯”早都“特赦”啦，“四哥”都已经“正邪猥猿”啦，两岸也已经“三通”，国供两档就要“相逢一笑泯恩仇”“第三次合作”啦，属于哪个阵营有那么重要吗？非得眼睁睁看着自己半辈子的知己也是对手最终死在自己面前才甘心？
当剧中最后一集，他与女儿一家在街头不期而遇，误以为他早已不在人世的女儿惊骇地问：“你是人是鬼？”他无言以对！是啊，过往数十年的人生中，他以“信仰”为名做出的桩桩件件毫无人性的事，毁灭了所有爱他和他所爱的男人女人，亲人兄弟，也让自己众叛亲离，他究竟是人是鬼？！
剧中主人公的女儿周乔，“文格”中改名为周向红，是个苦命的人，4岁失去母亲，父亲作为“反格命特嫌”和“右 派”被管制顾不了她，被49前当过妓 女的养母秋荷收养。秋荷收养了两个孩子，另一个是“中统大特务”的遗孤，并对他们视若己出地艰辛养育大，一个风尘女子，她的善良超越剧中所有“供铲党人”的总和。
有着一个“中统特务”的母亲，一个“反格命特嫌”加“右 派”的父亲，还有一个做过妓 女的养母，一个“中统特务”儿子的哥哥，在那样的岁月，周乔的际遇可想而知！为了摆脱“症治贱民”的身份歧视，她不得不拼命自我表现积极靠拢“组织”靠拢格命，以至在批斗会上扇自己父亲的耳光。对于已经习惯了被殴打被羞辱的郑耀先，女儿的“反戈一击”彻底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我却觉得是他咎由自取！
周乔真正对不起的，是养母秋荷，当秋荷卧病在床命悬一线，哥哥跑去找正投身于热火朝天的“造 反”、“格命”的妹妹周乔回家见母亲最后一面时，周乔所表现出的冷漠，令人齿冷！秋荷临终时说：“人穷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真心，周乔就是没有真心，希望我们家乔儿有一天可以有真心……”
剧照：幼年周乔与养母和哥哥
剧照：“红 卫兵”周向红
那样一个疯狂的年代，把被养母和哥哥一直捧在手心里疼爱的乖巧、可爱的乔儿，变成了没有“心”的行尸走肉！养母去世后，她才被哥哥拽着不情不愿地去了养母坟前，依旧冷漠地背诵着语录：“毛主 席教导我们，死人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遭到一向疼爱她的哥哥的痛斥！这个因为儿时亲眼目睹了父亲被当街枪杀而受到刺激的“傻儿”，成为一个疯狂时代最清醒的智者和预言家：
“你应该向被你曾经无情伤害过的人忏悔，听说你打了你爸的耳光，那可是你爸！我是傻，真傻！竟然还想着让你忏悔，你都不知道忏悔两个字怎么写，是什么意思。那些被你揭发、被你批判、被你戴上高帽子的老师，被你剃阴阳头挂黑牌的人，你有一天会出来向他们忏悔？我简直是在说疯话、梦话。
将来有一天，你也只会把责任推给某个人。任何人都不是神仙能翻江倒海，耳提面命地操纵你，让你不再去教室读书学习，让你撕书本烧图书馆。你等着，或许有一天，你不愿看到这样一个情形，一些中国人，将一无所有，无产、无知、无情、无法、无德、无美，最后都变成无赖，睁着眼睛说瞎话，张着大嘴说屁话，昧着良心说假话，荒唐无耻到不知自己的灵魂为何物。
什么诚信廉耻，什么正义礼让，阶级斗争转为利益之争，实用主义，甚嚣尘上，没有信任，没有责任，道德沦丧，甚至贪 污腐 败，唯利是图，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这些都是今天大家互相揭发、互相批斗、互相出卖，人整人、人斗人的结果。你也会步入中年，到那时都已为人母，或者是祖母，面对你的后代，你将如何叙述这段历史，会掩盖和推卸责任，成为一个不能说也说不得的人，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不去面壁思过自己的以往。
悔是自陈其罪，忏是请求别人的宽恕与原谅。忏悔的人会真正感觉别人的痛，这些痛，痛到自己的灵魂深处，这痛还是自己给别人做下的，我会等着你的忏悔！”
编导借这个“中统大特务”遗孤、且在49后主动加入“特务”秘密组织的高君宝之口，说出这段振聋发聩的话语，是富有深意的。这个段落也毫无疑问在最终播出版本中被删剪。
周乔后来主动“上山下乡”去了云南边陲，虽任劳任怨拼命干活，仍旧不被信任，边境一有“风吹草动”，就被看管起来。为了证明自己的“格命”觉悟，她选择嫁给当地最贫穷的农民，终于作为“知青”扎根农村的“典型”上了宣传画报……
剧情接近尾声时，与郑耀先有“杀父之仇”的高君宝，把郑耀先和周乔一家约到父亲身亡的故地“劳动饭店”前（49前的“玫瑰饭店”），却或许因不愿伤害自幼相依为命一起长大的周乔，高君宝在最后一刻放弃复仇而掉转枪口自杀。删节版被改成高被gong安“击毙”，艺术感染力也较原版本大打折扣。
全剧结束时，片尾打出字幕追问：
信仰至高无上
到底至高无上到什么程度
到底要高到什么层次
才能够让你有一个决心
能够牺牲到
你最纯朴人性中的那种基本关系
真正美好的“信仰”，难道不是为了更多的人过上自由、幸福、美好的生活？如果一个人为了所谓“信仰”，害死深爱自己的妻子，抛弃亲生骨肉，更将可以为自己舍命的兄弟一个个出卖致死，最后还将知己爱人逼上绝路，而亲见山河破碎，黎民痛苦挣扎，这样的人生有意义吗？“信仰”将人彻底异化为一枚可悲的棋子，成为那只看不见的“翻云覆雨手”的可怜工具。主人公最终结束了其可怜可悲令人扼腕的一生，也留给后人无限的深思。
2020年6月2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