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锋转过身，走出店门，向已经走向步行街通往小区一侧的麦明新、石一磊和跟随他们二人一起来的几个青年男人挥手。看到跟在麦明新身边的宁天浩也向他挥手并露出笑容之后，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露出有些放松的表情，关掉店里的最后一盏灯，掏出钥匙，把店门锁上。
邹诗韵从外套的袖口里伸出一根手指，再次把自己的外套裹得更紧，双手紧紧地握住自己的手包，整个身躯忍不住地轻微颤抖。已经显得黑漆漆一片的玻璃墙表面映出她的身影。
“冷吗？”
岳锋把钥匙重新收回到口袋里，走到邹诗韵身边，替她拿起刚刚随意地摆放在楼板上的大衣袋，有意识地用自己的身躯遮挡住从步行街的一侧吹过来的风。
“嗯……还好。”
邹诗韵低下头，用指尖夹住已经扣在自己的脑袋上的兜帽，把兜帽拉得更紧一些，也把挡在自己脸上的口罩拉得更紧一些。她的指尖也已经冻得有些发红。
“你那几个室友还在玩吗？”
岳锋把自己的随身背包背起来，举起大衣袋，用足够宽大的衣袋为邹诗韵挡风。
“嗯……她们说，很快就能结束。”
邹诗韵重新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聊天软件的页面，扫视屏幕上弹出来的消息记录。
岳锋注意到邹诗韵冻得发红的指尖，轻轻地叹气。他没有问，她为什么没有戴手套。他自己也没有戴手套的习惯，哪怕天气再冷。
两人一同坐扶梯回到地面上，随即直接走向早已看不到多少行人的马路。
岳锋将大衣袋换到左手之中，伸出右手，紧紧地拉住邹诗韵的手臂，拉着她过马路。邹诗韵几乎快要把脸埋到外套的衣领里，仿佛已经失去自主运动和判断的能力一般，只是随着岳锋的步伐而一同往前走。朦胧的红晕从她没有被遮盖住的双眼和鼻梁中间显现出来。
岳锋率先走进公交车站，走到两排公共座椅之间。看清缩在前方的那一排公共座椅的边缘位置的人之后，他当即露出有些警觉的表情，盯住那个衣衫褴褛、身上散发出微弱的异味的瘦弱男人，抬起手臂，拦住邹诗韵，示意她先在另一排公共座椅上坐下并尽可能地离这个男人远一点。衣衫褴褛的瘦弱男人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岳锋和邹诗韵，只是自顾自地抽烟。他用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的手夹住一根快要抽完的烟，浑浊而迷离的双眼不停地扫视马路对面的办公楼上的每一扇发出耀眼亮光的窗户。
“岳锋哥。”
邹诗韵乖巧地坐到公共座椅的一端，把自己的身躯往后一缩，随即抬起头，向岳锋喊话。
“嗯？”
岳锋没有坐下，也没有回头，而是继续用自己的身躯遮挡住邹诗韵的身躯，生怕乞丐模样的瘦弱男人注意到她。
“你不是曾经和我说过……和动漫爱好者团体联络，还有参加漫展之类的活动的事，原本……都是由谭楷哥来负责的吗？”
邹诗韵抬起手臂，用外套的袖口遮住脸。
“他今天……为什么不在店里啊？是有别的事吗？”
岳锋露出有些奇怪的表情，嘴角抽动一下，把目光投向办公楼的大门。他看到，几个披着笼罩在制服之外的宽厚外套的青年男人刚好走出办公楼，像是刚刚下班。
“是。他有别的事。”
“嗯……嗯。”
邹诗韵没有再多问什么，用双手把手机从外套口袋里捧出来。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的消息之后，她双眼中仅存的光芒当即重新熄灭，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抽走大部分力气一般。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行驶而来，在公交站里停下。车灯的光芒完整地笼罩住蜷缩在公共座椅的边缘位置的瘦弱男人，把他身上的每一处都照得一清二楚。瘦弱男人当即低下头，把刚刚抽完的烟随手往地上一丢，再把脑袋埋进胸膛里。
岳锋当即拉起邹诗韵的手，和她一同登上公交车。上车之后，他立刻让她先找位置坐好，再掏出手机来扫码付款。
邹诗韵毫不犹豫地走向距离公交车下客门最近的两个座位，并坐到靠近车窗的座位上。她看向关得严严实实的车窗，把手包平放到膝盖上，紧紧地抱住它。
岳锋大步流星地走到邹诗韵身边，坐好，用自己的身躯遮挡住她，随意地扫视车上仅有的其他几个乘客。不同的乘客表现出一模一样的倦意，有的倚靠在自己身后的椅子背上，有的倚靠在自己前方的椅子背上，有的倚靠在紧闭的窗玻璃上。每一个人都露出一副犯困却又没有完全睡着的样子。
“岳锋哥，刚才……我爸妈……又让我打钱回去。”
邹诗韵再次低下头，轻轻地转动脑袋，凑到岳锋耳边，声音轻得几乎完全被车辆行驶的声音掩盖住。
“什么？他们又让你给他们打钱？”
岳锋立刻扭过头，露出有些警觉的表情。
“嗯……”
邹诗韵缓慢地点头，整个上半身像突然失去所有力气一样自然下垂，额头几乎快要碰到下客门边缘的护栏上。
“其实……也不是给他们，还是给我弟弟……他们说，要花钱给我弟弟报补习班……”
岳锋轻叹一口气，伸出手臂，用手掌紧紧地握住自己面前的护栏。邹诗韵顺势向他身边倒去，把自己的脑袋倚靠到他的手臂上。
“我弟弟……从小就特别贪玩……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里，都没有人能够真正管得住他……”
邹诗韵伸出几根手指，用指尖抚摸手包的表面，语气中隐约夹杂着一丝不甘。
“你就明确地和他们说，你没有钱，没有一分多余的钱，难道不行吗？”岳锋忍不住加重语气，却又尽可能地控制住自己的语气。
邹诗韵没有立刻回话，只是低下头，并闭上双眼。她的身躯的重量开始一点点地施加在岳锋身上。
岳锋抬起双臂，轻轻地扶住邹诗韵的身躯，自己也略微向后退。他把后背倚靠到椅子背上，再让她的脑袋倚靠到自己的肩膀上，用手掌握住她缩在袖口里的手掌，并用手臂护住她的身躯。他能够感受到，即便穿着足够宽厚的衣服，她的整个身躯也仍然是冰凉的。无论他在什么场合之下碰触到她的身体，他所感受到的触感都是纯粹的冰凉。
“哐！”
公交车驶过一个空旷的十字路口，随即压过道路边缘位置的一块凸起处。整个车厢突然地摇晃一下，并发出一声爆炸般的脆响。
“嗯……”
几乎已经睡着的邹诗韵突然被车厢晃动的冲击力惊醒，险些把自己抱在手里的手包丢掉。意识到自己一直倚靠在岳锋身上之后，她不由自主地脸红起来，并立刻坐正身体，扭过头，注视岳锋。
“呃……岳锋哥……嗯……”
“你睡着了吗？”
岳锋丝毫没有感到惊讶，只是对邹诗韵露出柔和的微笑。
“嗯……”
邹诗韵一边点头，一边用指尖轻轻地按自己的手包的带子。
“嗯……我有点累……”
“我知道。”
岳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再次向她伸出手臂。
邹诗韵连续深呼吸，随即再次倚靠到岳锋的肩膀上，并用双手揽住岳锋的手臂，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岳锋略微扭过头，把目光投向窗外。一整排沿街店面刚好从他眼前划过。这一整排店面完全是崭新的，每一间店面的店门两侧或者一侧都是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玻璃墙。只不过，从他的角度往里看，这一排店面中没有一家是处于已经开业的状态的。店面里面要么空无一物，要么只是散乱地堆放着杂物或者垃圾，要么就是一副还没有装修完毕的样子。明亮的路灯光芒照亮一整排店面前方的空地，与漆黑一片的店铺内部形成鲜明对比。
岳锋和邹诗韵一前一后地走下公交车，走向一半被路灯照亮、一半被夜色包围的老旧居民楼。整栋居民楼上只有一套房子亮着灯，也就是邹诗韵所住的那一套合租房。透过被灯光照亮的窗帘，可以隐约看到一个半倚靠在窗边的人影轮廓。事实上，无论是在紧挨在一起的几栋老旧居民楼之中，还是在从公交车站直到下一个路口的这一排紧挨马路的居民楼之中，都几乎找不到几套在这个时候亮着灯的房子。从空旷而萧索的街道上仰望这些居民楼，能看到的基本只有一片沉寂。
“嗯……岳锋哥，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自己把东西拿回去……就好……”
邹诗韵在大门前方停下脚步，用一只手紧紧地握住自己的手包，再从袖口中伸出另一只手，用两根手指夹住岳锋拎在手中的大衣袋的提手。
“不。我还是送你进去吧。顺便帮你把衣服和鞋也拿进去。我爸妈都已经睡着了。”
岳锋当即摇头，从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厚重的大门。
邹诗韵低下头，把再次被冷风吹得有些发红的脸庞埋进外套的领口里。
“怎么？”岳锋扭过头，对邹诗韵挤出一丝貌似轻松的微笑，“不想让你的新室友们看到我？”
“嗯……也不是啦……”邹诗韵的声音几乎比周围的风声还要轻。
岳锋不得不抬起腿，用脚顶住大门的内侧，轻轻地把邹诗韵拉进大门，随即把自己的手机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来，为她照亮脚下的台阶。大片乱七八糟的灰尘、污迹和划痕先后从楼道里显示出来。
“吱嘎——”
邹诗韵掏出自己的房门钥匙，打开房门。拉开门缝之后，她当即低下头，用一只手遮挡住双眼，露出被室内的灯光刺激到的样子。
岳锋当即上前一步，把房门完全拉开。分别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或者干脆围坐在地上的几个青年女人齐刷刷地把目光转向他。
“哎呀？”
坐在最靠近房门的位置上的直发女人率先露出惊讶的表情，把自己握在手里的一罐酒放回到自己面前的食物包装盒和零食包装袋中间，整个身躯当即摇晃两下，险些倒下去。
“谁……谁呀？”
坐在摆放在另外一侧的椅子上的卷发女人十分夸张地张大嘴巴，把自己拿在手中的食物随手往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茶几上一摆，随即睁大已经半睁半闭的双眼。
“是……是我。”
邹诗韵快步走进房门，换好拖鞋，随即抬起手掌，向两个露出半醉半醒模样的女人露出礼貌的微笑，再向挤在长沙发的另一侧的另外两个女人挥手。
“哦……”
卷发女人立刻把目光投向站在邹诗韵身边的岳锋，随即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抬起手指，用指尖连续地指点邹诗韵。
“你这是……刚下班吗？”
“嗯。”
邹诗韵露出一副完全不想多说话的表情，直接从卷发女人身后绕过，走向她所住的那一片被推拉门分隔出来的空间。
岳锋同样不想对这几个喝得半醉的女人多说什么，只是拎起手中的大衣袋，跟随在邹诗韵身后。他的目光先扫过被各种包装袋和包装盒堆放得满满当当的茶几，再扫过随意地散落在地板上的食物残渣和空酒罐，嘴角连续抽动两下。
“喂！他是谁啊？”原本半趴在自己身边的同伴身上的短发女人突然抬起手，指向岳锋，再对邹诗韵喊，“是你男朋友吗？”
邹诗韵再次愣在原地，刚刚把推拉门拉开一半的手也僵硬地停住，露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表情。
“你们好。”
岳锋当即转过身，向几个女人挥手，随即帮邹诗韵拉开推拉门，把自己手中的衣袋摆放到隔间的角落里。他曾经看到过邹诗韵把装有不同东西的衣袋摆放到隔间的角落里。
“嗯……你好啊……帅哥……”
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女人突然从虚掩着的房门里走出来，摇摇晃晃地走向岳锋。
岳锋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哪怕隔着一段距离，他都能够隐约闻到这个黑皮肤女人身上释放出来的酒气。不仅如此，这个女人的上衣的领口还特别低，低到他不得不强迫自己把视线挪开。
“帅哥……你是做什么的啊？咱们……认识一下呗？”
黑皮肤女人像是完全没有骨头一般，身体一路向前转圈，转到岳锋面前，睁开朦胧的醉眼，握在手中的酒罐几乎快要脱手飞出去。
“我是开店的。”
岳锋用最简单的话回答黑皮肤女人的问题，随即动身往回走。
“哇哦！”黑皮肤女人当即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随即把自己握在手中的酒罐举起来，不依不饶地挡在岳锋面前，“开店的？大老板啊！来来来……喝一杯吧……”
“不好意思，我现在不能喝。”
岳锋一把推开黑皮肤女人手中的酒罐，从她面前挣脱，快步走向门口。
“哎呀……不好意思……她刚刚失恋，受到的打击有点大……”
坐在沙发上的直发女人向岳锋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随即和卷发女人一起挡住有些失态的黑皮肤女人。
“小韵，我先回去休息了。”
岳锋露出完全没有注意到直发女人的话的样子，只是向邹诗韵摆手，随即迅速地转身下楼。很明显，他完全不想和这几个女人多纠缠一分一秒。
“帅哥，有空常来坐啊！”黑皮肤女人一边摇晃一边尖叫。
邹诗韵站在原地，呆呆地注视岳锋的背影。看到岳锋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她再度低下头，把脸庞埋进外套的衣领里，再用双手捂住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