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天就是寒冬数九了,这个时节的东沙已经异常寒冷,益杨县已经连续下了几天的弥天大雾了。
老话说:一九二九,怀中揣手。
说的就是在数一九和二九的时候,天气已经冷得需要把手揣在怀里了。
可是留守在李家沟村的老弱病残们,非但早早地把手揣进了热水袋里,更是早早地将自己裹成了一个个臃肿的大粽子。
老人们总是畏寒的,穿了一件两件三件毛线还不够,外面还得罩一件羽绒服或者大袄子。
孩子们都去了大城市,村里缺少了温度,这些个老弱病残们只好把自己裹得厚厚的,然后在做完农活以后,三两个一起,要么把村里的水泥路从村头压到村尾,要么就聚集在某一家的院坝里,家长里短地摆龙门阵(闲聊),以作消遣。
洪秀家里就是他们常来摆闲龙门阵的地方。尤其是洪秀的两个二嫂,经常来玩儿。
这两个二嫂,一个是李成贤二堂哥家的,
一个是他二堂哥的二堂哥家的。她们是洪秀的好朋友,经常来家里找她说闲话。
这天早晨,李成贤夫妻用过早饭,喂了猪喂了鸡鸭,李成贤又把昨天清理阳沟的泥土撮在土撮箕里,由洪秀挑去地里。
李成贤的膝盖越来越不好,容易摔跤,所以,一些活计洪秀也再不让他干了。
做完这些活计以后,冬阳已经刺破浓雾,照在道路两旁那附着在衰败野草表面的白头霜上,亮晶晶的,极为闪眼。
洪秀挑着空土撮箕从地里回来的时候,远远便看见老公社的马路那头,两个二嫂揣着手慢悠悠地走了下来。
“两个话笆篓又下来啦。”
回到院坝,洪秀冲李成贤笑道。
“话笆篓”是他们给两个二嫂安的外号。只因这两人最喜欢搬是弄非。
今天在张家探得一点点消息和谈资,信誓旦旦要“挟秘闻而自娱”,明天到了李家,她们的一张嘴必然不受控制,便如墙头不甘寂寞的红杏,受不得那春意的勾引,必然叽叽喳喳地随着那春意闹腾一般,定会将这点消息和谈资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就这样倒出来当然还不够,必定还要加点油添点醋,引得别人或赞叹,或惊诧,或愤怒才罢。
大约也只有这样,才能抚慰她们那空虚抑且浅薄的内心吧。
洪秀最讨厌这两个人,但又离不开这两个人。因为李家沟的一切人、事、物,都是她们生活的全部,他们的生活早已交织在了一起,喜怒哀乐也彼此渗透纠缠,离开了谁都会寂寞,都会失落。
这就是生活!只属于他们的生活!
“秀妹儿!”
两个二嫂还没走到院坝外,一个二嫂阮建英便扯嗓子喊着。
洪秀答应一声,装作才知道的样子,将两人迎到地坝上。李成贤搬凳子招呼二人落座。
“你们把阳沟都清理了哇?你们搞得还真快呢,我们屋头那个阳沟,夏天涨水冲了很多泥巴下来。管他的,我都懒得清理!”
另一个二嫂赵先苗上来就开说。
洪秀都有点纳闷,她已经把工具收拾好了,这个赵二嫂咋个就知道她家在清理阳沟呢?
“天晴准备落雨的柴,落雨准备天晴的鞋。阳沟快堵了,如果不清理,明年子涨水怕要把屋给淹了。”
洪秀笑着回应。
四个人就坐在地坝上摆龙门阵。李成贤由于耳背,只能偶尔插上一两句话。
不知怎么就扯到杀年猪上面了,洪秀问阮二嫂:“你们屋头怕是要等幺妹儿回来才杀年猪哟?”
洪秀嘴里的幺妹儿叫李潇潇,是阮二嫂在李家的独女,目前在河津市工作。
李亮没有出生之前,李潇潇是小一辈当中年龄最小的,所以被称为幺妹儿。现在李成贤家的三女儿李亮虽然是最小的,但是大家都习惯了叫李潇潇幺妹儿,也就没有再改口。
“嘿,前几天还给我打电话呢,说一定要等她回来了再杀猪。我也晓不得她究竟啥时候才回来。你屋头好久杀哇?”
阮二嫂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嘴里叽叽咕咕地说。
“聋子说,等到老二老三回来就杀。”
“林娃今年要回来哇?”
“李三娃好久放假哇?”
两个二嫂争先恐后地问。
“河津市瘟病严重得很,老三说学校要提前放假。二嫂,我看到军娃前天回家了,咋没见他下来耍呢?”
洪秀不想讨论自己的家事,把问题抛到阮二嫂身上。
“昨天就走了!哼,把老子气了个半死。”阮二嫂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你晓得他最近回来干啥?借钱!背时娃儿在外头把人撞了,要赔钱,向我借两万!”
张军是阮二嫂在来李家沟之前生的儿子,在李家沟呆了三四年,年仅十四岁就出去讨生活了,现在在蓉城开出租车,四十好几了还没有成家。
“天哪!这是咋搞的呢?”
洪秀配合地露出震惊加惋惜的表情。
“啥子?军娃把人撞了?!”
李成贤也侧着耳朵问。
“鬼晓得他短命儿子一天在搞啥子!说是一个电瓶车跟他抢道。抢道嘛,你就让它嘛,它是电瓶车,你是出租车哒。这下好了,把人整进医院了。”
阮二嫂越说越激动。
“哎哟,二嫂,现在是想法给娃儿料理后头的事情。钱赔了没?对方咋个说嘛?”
“赔个卵?!老屁眼儿他不借!军娃昨天晚上连夜就走了。”
阮二嫂黑着脸气咻咻地说。
洪秀沉默了一阵,说道:“你还是该给二哥说一说,这是娃娃的垦节,现在不帮他,钱留着能干啥子呢?”
“说不通呀!”
阮二嫂神情相当无奈。
四个人又摆谈了一阵,两个二嫂便告辞离去。李成贤一边往屋头搬凳子一边摇头。
洪秀说道:“你摇啥子脑壳?二老倌屋头有钱!上次话笆篓还跟我说,她屋头有六七万呢。他再有钱他不借,你有啥子办法哇?”
“二老倌的钱是留给他幺妹子的。”
李成贤一句话点到了问题的实质。
据说,后来阮二嫂回去跟丈夫大吵了一架,又哭又闹,但是这钱,最终还是没有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