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逐尘慢慢直起身子,他注意到在说这话前齐天弈的目光曾多次落在自己身上,而现在更是没有半分掩饰的直视。
他眯起双眼道:“你小子不会在打我这两把剑的主意吧。”
齐天弈摇了摇头,起身庄重行了一礼后道:“我不要您的剑,我想要您的技,但也不是现在就要,不知封老您能否答应。”
封逐尘将双眼眯得几乎同顾情痕一般,只剩下一条缝。他上前几步,从齐天弈的眼神中确定他决心不假后,又转身走回角落。
“老夫答应你,但我希望你能快点……”
齐天弈眼神微动,再次行礼,而这次,行的是地跪拜师之礼,屋内的人都没有动,只是默默看着齐天弈做完这些事。
“我未曾有真传,你可能算是第一个。但老夫身边只有这两柄剑……”
封逐尘垂下头,叹出一口气。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拜师求学,多会由师父赠予弟子一件信物以示外人两人的师徒关系,但显然现封逐尘拿不出这样东西。寒渊和冰槐对于他这样的剑痴来说比生命还要重要。
齐天弈并不在意,笑道:“我里出身市井,不拘于这些小节。”
封逐尘颔首,但那明显是固作严肃的模样还是引起众人微扬唇角,屋中的气氛也因这一事而变得轻松了许多。
“眼下似乎也无他事,那便不再打扰。”顾情痕知道齐天弈此时十分虚弱,加上也问不出更多有用的关于麒麟的事情,于是便有了离开之意。他在说这话之前还留意了一眼欧阳曦脸上的神情变化。
他看向洛琉翎,后者仿佛根本没注意到一样,在他说出这句话时便径直走出门外,接着是还面露尴尬之色的封逐尘。
三人都走得很快,就像是着急赶路一样,唯有欧阳曦还留在屋内踌躇不前,看了几眼齐天弈又看了儿眼离她不远的屋门,面露为难之色。
“有事便说,他还不清楚你心中有活未讲。”墨灵蝶徐徐路过欧阳曦身旁,向外走去。
欧阳曦一怔,看向齐天弈:“你们都知道?”
“你的表现太明显了,”齐天弈撑住自己的身子,无奈道:“再多犹豫一会,估计别人都能读出你心中所想之事了。现在屋里就我们俩,应该没什么好顾忌的,有事直接说吧。若是我们都猜错了,那你自己离开便可……”
欧阳曦低下头,一抹红晕自两腮爬上耳根,直到双耳变得像煮熟了一样红,就差冒些白气出来。她缓缓走到齐天弈身前,将手中紧攥了好久的一块佩玉用双手递到齐天弈面前。
“这是?”
“它对我来说并无太大的用处,但你今后若来炎国,就可以凭它来欧阳侯府找我,所有能帮上忙的事,我都会求父亲帮你,我想他也不会拒绝。”欧阳曦解释道。
“破军侯欧阳千甫,也难怪在这种地方都会有人来要杀你。”齐天弈接过玉佩,上面还残留着少女手心的温热,以及一股淡淡的清香,但他并没有急着将手收回去。
“若是提前知道那两名杀手同样是用毒行刺,那我就不会选择替你去挡刀,最多只会保证你不受重伤。甚至,我还会利用你作为挡箭牌找机会去击杀他们。”齐天弈没有要对欧阳曦隐瞒的意思,平静地说道。
朱雀真火百毒不侵。若是提前得知,他甚至可以先配合墨灵蝶杀死被先行拦下的那名杀手,再出手帮欧阳曦,时间完全足够,力量并不是那两名杀手所擅长。
欧阳曦用银牙咬住了下唇,但她还是坚定道:“在我眼中,你依然是救了我命的那个人。不管这个过程如何,因为我只知道你救了我这个结果。”
“若不是在鬼巷,我都不会出屋,孛临天天发生这样的事,谁死了大家都不会觉得奇怪。”齐天弈轻叹一声,他还是收起了玉佩,拄着桌子站起,想走进内屋。
“我们本就不相识……”欧阳曦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齐天弈转头瞟了一眼欧阳曦,用微冷的声音道:“别将我想成是什么好人,我很自私,所以才会向洛琉翎提出三个要求。对我而言,与九霄进行的是一场交易。我身上有麒麟的秘密,他们越是渴求它的出现,我便越会提出诸多要求。”
“你拜师时的眼神骗不了人。”欧阳曦并没有听进齐天弈的话,抬头看向对方认真道。
这一次他没有回答,而是以沉默相待。
欧阳曦接着道:“我只想知道,在这座城中,你扮演的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怎样的角色?”齐天弈没想到欧阳曦会这样问。他将香炉点起,认真地想了想后道,“我自认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但也绝非出淤泥而不染的谦谦君子,我有我的底线和行事准则,为了一些事和自身利益,我会选择去让一些人消失,也会让一些人继续活下去。”
欧阳曦的身体明显放松下来,她轻声道:“这便足够了……”
齐天弈蹙眉,他突然觉得眼前的少女似乎并不同他想的那样单纯的像一张没有墨点的纸。
“我们很难做朋友,”齐天弈沉吟片刻后道,“即便你是朱雀,我是玄武,道若同千觞难醉,道不同片语可回。”
“我们才初次见面,你了解我什么?”欧阳曦反驳道,“何况你也说了,很难,这意味着并非不可能。我现在不认为你身上有什么我接受不了的地方,那这只能说明你接受不了当下的我,我能问问我身上的哪点是你接受不了的吗?”
齐天弈彻底沉默了,过了半响,他才挤出一个苦笑道:“世间哪有那么多的为何,随心所想,随心所感罢了……”
“你执意与我交好,到底图个什么,仅是因为我在不经意间出手替你挡了根本不会致命的一刀?还是同为四象圣徒?”
齐天弈像是在问欧阳曦,更像是在问自己。
“你刚也说了,世间没有那么多的为何,你能这么说,我亦然。从小到大我遇到的人是不多,但你带给我的感觉他们完全不同。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人。”
“那便各自追随自己的心意罢……”齐天弈看了一眼欧阳曦,轻叹道。
“明日我还能来吗?”
“随意,只要你还出得了军营的话……我在明日不会外出。”
“多谢。”欧阳曦真诚地行礼作别道。
然后她走出了门,脚步很是轻快,但屋内齐天弈却感到头很沉。
他本可以有无数种理由去拒绝,也可以有千万种方式去反驳,去证明欧阳曦那单纯片面的想法是错误的。但他没有这么做,还对自己的接受有一些小欣喜。
“你在孛临待多久了?”墨灵蝶在欧阳曦离开后缓步入屋,开口便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活。
齐天弈抬起头,看向墨灵蝶的眼神中多了几分阴冷。但墨灵蝶知道,这不是阴冷,是迷茫,因恐惧而产生的迷茫。
“若你觉得我不该在门外窥听,那我先道歉。”墨灵蝶挑起柳眉道。
齐天弈摇了摇头,摇得很用力,似乎想将脑中那些感到迷茫之事尽数甩出,但它们就像是被装上了吸盘一样,反而是他的头变得愈发沉重,愈发疼痛。从细小的撕裂感变为极强的鼓胀感。
“旧酒也需装新瓶,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孛临,你自己也说过。”墨灵蝶朝屋内吐出一口青烟,它通过齐天弈的毛孔沁入他体内,以安抚他躁动的心。
“那你呢,”齐天弈摇晃着身体,看上去十分疲倦,但还是拾头看向墨灵蝶,“墨惜玙似乎并没有让你有什么改变。”
墨灵蝶道:“我跟你不同……”
这句话从其他人口中说出,齐天弈一定会觉得是敷衍了事,但偏偏从墨灵蝶口中说出时他觉得是很自然的事。
“我明白了……”
“你自己比谁都清楚,你成为不了那种人,即便在外人眼中你和他们没什么区别。”
顿了顿后,她接着道:“你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遵循出口之言,顺心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