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日,程筱儿随医女出宫识采草药,季泽凌一个人呆在依璟宫难免无聊,又考虑起骑马的事——听说明年有秋狩,一想到自己在马背上拉弓射兽的画面,她就激动得心痒痒。
“翠漪,你去乾仁宫问问右侧殿的婢女吴才人今日可有空闲,就说我欲习御求教。”
“喏。”翠漪窃喜,眼珠一转。出殿之后,她绕了个远路,七拐八拐回到正路之后身上多了几块碎银。
“我此刻就有空,叫你家御女直接去御马场便是”,吴才人倒爽快,满口答应下来,“对了!别忘了教御女换上束口的衣裤。”
闻讯,季泽凌满心欢喜地穿上练武服,往御马场赶去。
与此同时,接到消息的五公主也立马行动起来。
御马场内,一匹匹高头大马长鬃飘逸、筋骨强壮,一看便知照料之人懂行又用心。
吴才人抱着狸花小虎,为她挑了一匹相对较矮的棕马,摸着它的脖子介绍道:“它叫踏川,性格温顺些,体格也足够结实,我教初学之人基本都会用它。”季泽凌点点头,抬头端详它。
“来”,吴才人递给季泽凌一只青红相间的文林果,看上去酸甜可口,小虎还想伸爪去拍,被吴才人熟练躲开,“御女给它喂些零嘴,熟悉一下。”
季泽凌似懂非懂地将文林果掰成四瓣,试探着喂到踏川嘴边。它用嘴唇碰碰,伸出舌头辅助着将果子卷入口中,鼻子呼出的热气喷了季泽凌一头一脸,她痒得咯咯笑起来。马儿鼻孔放松微张说明它身心放松,吴才人显然很乐意看到一人一马和谐相处,继续指导:“御女可以摸一摸它。马儿最通人性,你对它好,它才愿意驮你。” 于是,季泽凌小心翼翼地抚上踏川的头脸,又大胆地往后颈和后背摸去,油亮光滑的皮毛手感极好。踏川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似乎接受了这位临时伙伴。
远处,身着骑装的五公主和五皇子各挑了一匹马,在场里走圈。武将世家伍家的子女只要不是体弱多病,不管善文还是善武,少年时期便要习得御马之术,坐拥天下后依然延续着这个规矩。伍子祎不明白五妹为何突然邀请自己骑马,二人虽然出生只差一个月,但并没有五皇子与十皇子那般的情谊。不过鉴于这位皇妹平常不像惹是生非之人,想来并无恶意,他只当是小姑娘无聊寻人陪玩罢了。
突然,伍涤弦一夹马肚朝前蹿去,狡黠地笑着:“五哥来追我呀!”
“五妹慢些,当心!”伍子祎只得加速追上去,“驾!”
“五哥,你看那二位是?”马蹄声中透出清脆的询问声。
“好像是季御女和吴才人。吁!”伍子祎用力拉缰绳慢下脚步,心想:怎么这么巧?她还会骑马?面上却不显,只对伍涤弦喊话,“我们去打个招呼吧。”
这边,季泽凌刚刚在吴才人的辅助下踏镫上马坐稳,方开始慢慢走几步。见其腰背僵直,吴才人失笑,提醒道:“走得慢时坐直是对的,但最好适当放松,否则颠得人难受。”季泽凌慢慢适应了马背,只觉精神随着视野开阔起来,向远处眺望却见两位少年一前一后策马而来,马蹄后扬起薄薄灰尘。
“吴才人、季御女好呀!”少女银铃般的声音穿透空气。
“五公主、五皇子?”“好巧!”
“季御女也会御马?”
“不会不会,正麻烦吴才人教习呢。”
“嗐,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御女悟性高,学得快。若是想跑得快些,可以用腿夹马肚子。”
伍子祎忙补充道:“轻轻一夹即可,初学不宜跑得太快。”
“多谢,我试试。”话音未落,踏川便开始小步慢跑,凉爽的风抚过她的脸颊。
“若觉得颠,可腿部发力将身子虚虚支撑起来。”
季泽凌渐渐适应,觉得不过瘾便又夹了马肚子一下。踏川的步子明显加大,似要满足这位临时伙伴的心愿似的,带着她疾驰而前。她先是一惊,随后本能地上身前倾配合踏川,秋风在其耳边呼啸,她不自觉咧开嘴笑了,好像很久都没有这般畅意了。
她是畅快了,可吓到了吴才人和伍子祎。眼见着踏川往场门驶去,吴才人连忙将小虎放在栅栏边的大黄狗旁边,自己甩腿上马与伍子祎去追,伍涤弦则慢悠悠跟在后面——虽然这不在她的计划之中,但意料之外的戏才有趣,且估摸着下一位演员就要登场了。
这不,忽闻“圣上驾到——”正前方一行人现身场口,最前面的是伍至渺。季泽凌见自己直直往皇帝冲去,害怕地直直拉紧缰绳,“吁!!!”却不想使得前蹄腾扬,要不是她用力踩着马镫,攥紧缰绳,早就被甩下去了。
“护驾!护驾!”马总管都快吓厥了,招呼着御前侍卫拔剑斩马腿。
伍至渺却淡定得很,一眼便知小姑娘是第一次自己骑马。于是挥挥手示意随从们退后,自己闪开一步教马蹄落地后,迅疾抓住辔头安抚踏川,全程眼都不眨一下。
踏川原地踏几步便停了下来,惊魂未定的季泽凌还伏在马背上,“陛下,陛下…”正要下马请罪,伍至渺却挑挑眉说:“不必下马,给朕让个马镫。”
“啊?喏。”她立马松开一只马镫,不知道皇帝想作甚。伍至渺利落地翻身上马,将她环在身前,驾马去与追来的三人汇合,期间在她耳边问道:“第一次骑马?”
“是…”
“第一次骑马就敢骑这么快?”尾音上扬,教人听不出喜怒,热气持续打在脆弱的侧颈上,她莫名忆起那柄剑横在锁骨上的感觉,难抑地打了个寒战。“方才还笑得那么开心?”伍至渺可是见证了她从满面春风到花容失色的全过程,像只遭遇虎豹的小鹿似的。
这可能是季泽凌这辈子到目前为止最后悔的事了。被男人掺杂着龙涎香、墨香的独特气息环绕的她又怕又羞,手也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死死抓着马鞍边,沉吟半天低声嘟囔:“妾身知错了。”
身后的男人低笑两声,她能感受到他的胸膛在震动,“凌儿做得不错,马起扬之时踩紧马镫、拉住缰绳才能稳住自身。不过…”说着他开始加速,双臂夹紧怀中人,然后示范转弯,“方才那种情形,凌儿可拉一侧的缰绳改变行进方向以避开人群,或者慢慢让马儿停下,像这样。”
周围人看着二人在场内兜圈儿,明白这场危机算是消弭了。吴才人悬着的心也落地了,放慢了速度。伍子祎看着在男子怀中的女子酡颜含羞,默默握紧了缰绳。在其侧后方,伍涤弦欣赏着他那五彩缤纷的脸色,想着要不要再加点料:“父皇!只在场中跑多无趣,一齐去北山跑马吧!”皇城北侧依山而建,北山不是御用胜似御用。
“也好!还是闺女懂朕,哈哈哈。”难得闲暇,美人在怀,骏马追风,岂不快哉!马总管立即安排禁军早去探查情况,以预防行刺之事。
闻言,季泽凌后仰枕在他的肩头,轻声在其耳边说:“陛下,妾身还不敢跑山林。”“现在又不敢了?”对于她这放松信任的亲密姿势,伍至渺很是受用,“无事,朕带着你。”
“陛下不如换匹马再去?”吴才人下马将小虎托给自家婢女带回殿,识时务地牵来一匹高大许多的玄马,其上已架好双人马鞍。
说话间,一行人准备妥当,浩浩荡荡从皇城北面的辰建门出城。双人马鞍确实宽松舒适不少,秋风萧瑟,身后坚实温热的胸腹给予了季泽凌充足的安全感。她回头去看上位者认真御马的神情,笑意染至眼底。
“凌儿怎么笑得这么灿烂?”伍至渺余光瞥到那一抹生机勃勃的笑容,语气也跟着轻快起来。
“妾身只是觉得此刻很快活罢了。”说罢,笑意加深,杏眼成了弯弯月牙。
行至旷野之处,“凌儿想要更快活吗?”季泽凌点头如捣蒜,眼中满是期待。
“那就坐稳抓牢。”话音刚落,玄马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仿佛夜间魅影。她控制不住地轻叫一声,感受着风声呼啸,两旁的草木晕染成色彩迅速后退。心跳撞击胸腔,咚咚声提醒着她还活着,没顶的兴奋让她直想放声高歌。待玄马慢下脚步,伍至渺低头看着不顾形象放出一串玦环般笑声的小姑娘,不觉勾起唇角。
她笑得多恣意,跟在后面的伍子祎的脸就有多黑。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比不上父皇,也知道父皇很欢喜季泽凌。他本以为那见不得光的情愫已被时间冲淡,可今日亲眼看到二人亲密恩爱之时,那股冲动又从深处翻腾而起,携带着难抑的酸意。
见设下的父子局碰撞出如此火星,伍涤弦努力维持着云淡风轻、全然不知的神情,暗地里心满意足:这样的休沐日才有趣,不知五哥今后被逼急了会不会做出僭越之事。事实上,自从在练武场观察到伍子祎看向季御女时炽热得不同寻常的眼神时,伍涤弦便一直制造巧合使其相遇,奈何五哥他一直不越界,教她干着急;而如今这一刺激,立马就撕破了其平日示人的恭谨,她兴奋得仿佛见血的狮子——宫中无趣得紧,不造些乐子怎么熬得过去?
就在除了伍子祎的众人皆愉悦不已的时候,遥遥炊烟处突然传来不和谐的打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