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灭门一事,在小小的城镇中,还没来得及掀起任何波澜,便被有心人死死摁住,所有人仿佛心照不宣,哪怕是多嘴饶舌的市井小民,都默契地将自己那点好奇之心死死捂住。
这很不寻常,平安不敢托大,他能够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带上那两箱珠宝,去找人帮忙。
好在,云巧口中的林远镖局离松侠镇不远,走路不过两天便到。
平安牵着一头小毛驴,毛驴上坐着一脸沉默的烛生。
自从知道崔家彻底没人之后,烛生便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只是沉默地摸着那支簪子垂泪不已。
平安知道,对于这个从小被过分保护的男孩子来说,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个噩耗,于是也不强行让他开口说话,只安心地牵毛驴,驮着他往前走。
渴了,便递些水,饿了,便递些吃的。
烛生本就身子弱,哭了许久,早已身心疲惫。
看着沉沉睡去的烛生,平安小心翼翼地将他从驴子上抱了下来,找了块平坦些的地方,用披风铺了,将他放了上去。
烛生身上有股淡淡的药味,平安知道,那是用来治疗哮喘发作的香囊,他心细,在走时,还特意给他配好药物,免得出现意外。
即便是睡着,烛生也不太安稳,仿佛陷入了噩梦之中,瘦弱纤细手指紧紧攥着披风一角,额头上不断有冷汗冒了出来,嘴唇被牙齿无意识地咬破,流出一丝猩红来。
平安生怕他咬到自己的舌头,急忙将一块干净的帕子小心地垫到了他的牙齿之间。
烛生仿佛感到不舒服,醒了。
“做恶梦了?”
面对那张熟悉的,值得令自己信任的脸,烛生点了点头,忍不住坐了起来。
“你梦到了什么?能同我说说吗?”
这是平安有生之年,第一次这样温柔地哄人,用足了耐性。
“没什么,我只是梦见了云姐姐而已,这支簪子是她的贴身之物,从小戴着,等回了家,我让娘托人打听打听,若是她还有家人,便将这簪子给人送回去,也算是个念想。”
“好,那你好好管着,别弄丢了。”
见他不欲多说,平安也不勉强,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二天,天还未亮,两人又重新上路,根据路人的指引,两人越来越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指错了路。
穿过繁华的街道,拐进僻静且有些荒凉的小巷子,一直往前,方才看到一处有些荒凉的,不太体面的宅子。
若非门框上那块破旧的牌匾,平安实在无法相信,这里居然,是个镖局。
开门的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拖着背,身体孱弱。
但直到见到这间镖局的主人,平安才发现,是自己眼拙,小瞧了对方。
那是一个年约四十开外的男人,身形彪悍,留着一把胡子。
镖局里的人对于他似乎十分恭敬,虽然整个镖局加起来,也不过五六个人,但他们却丝毫不敢小瞧。
“请问是林远林镖头吗?”
平安冲那人行了一礼:“在下姓燕,想请林镖头护镖。”
“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都是开门做生意的,那人自然没必要将人拒之门外。
林远仔细看了看来人,微微一笑,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平安也不客气,当着众人的面,将背上包裹打开,取出了里头的珠宝匣子。
匣子是上好的梨花木,刻着精巧的龙凤呈祥图案,一打开,众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里头装着的,是副翡翠七宝的赤金头面,钗环簪梳,耳铛项圈,共计八件。
件件材质上乘,做工精细,一看便知是上等货色,价值不菲。
“果然是好东西,难怪客人如此费心,只是这贵重之物,镖资自然也不便宜,不知客人要保的目的地是哪里?”
开口说话的是一个颇有阅历的汉子,想来在镖局之中,应是负责估算镖资,并且与客人谈拢价格的。
平安微微松了口气,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看对方的表情,显然可以继续谈下去。
这样一想,平安轻轻一笑笑:“上京,不过,这位先生弄错了一件事。”
“唔......愿闻其详。”
平安指着那匣子,又看了看烛生,缓缓说道:“这些并不是护送之物,而是镖资。”
这话一出,犹如烈油遇水,在场的所有人,顿时沸腾起来。
林远不禁面色微变,如此贵重之物,竟然只是镖资,那么,他们要护之物,又是如何贵重?
一时间,几个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刚才那汉子面色带了些凝重:“不知您的意思是?”
“真正护送的,是我们两人。”
平安淡定地看着他们,似乎胸有陈竹。
也难怪他那般笃定,在没有打开匣子之前,他还尚且有些有犹疑,但当他看到里头的东西,这份犹疑就消失了。
这些东西可以说是价值连城,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实在不容易。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林远。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林远拱了拱手:“想必这位,应该就是小崔公子吧?抱歉,这生意,我们林远镖局做不了。”
这话一出,平安还未说什么,底下的人顿时开始抗议。
“头,有生意上门,我们为什么不做?”
“就是就是,我们林远镖局现在是生意一年不如一年,眼看便要倒了,就算有危险,但为了这些镖资,我们也认了。”
“就是就是,都说富贵险中求嘛,老大,我们走镖的,从来可不是吃得安稳饭啊!”
听了这些话,平安第一个反应,便是崔家确实是惹了不该惹的人,所以,哪怕有重金,也无法让他们成功的接下这桩生意。
“这事大家不用再说了,我意已绝,客人还是请回罢。”
没有丝毫犹豫,林远压下了众人的抗议,淡淡地让人送客。
“可是,我们是云姑娘介绍过来的。”
平安忽然想起云巧临死前的话,只能硬着头皮说了一句,没想到,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那林远更加生气。
“什么云姑娘、雨姑娘的,我不认识,你也休要多说,快走快走!”
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两人狼狈得很,几乎是逃似的,逃了出来!
平安回头看了看紧闭着的大门,忍不住有些失望,唉,看来,也不是有钱就能解决问题的。
看着懵懂凄惶的烛生,平安张了张嘴,好一会,又将想要吐出来的话给咽了回去。
“燕大哥,你说,我们崔家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
烛生年纪虽小,但却很聪明,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早慧的可怕。
想想在他那个年纪,平安似乎还是一个会因为调皮而被老爹追着打,然后哭鼻子闹着要离家出走,但最后还是因为没钱加上肚子饿,不得已又乖乖回家的熊孩子。
人比人,真的会气死人。
平安看了看顶着一张苦瓜脸的烛生,无奈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没关系,我们再想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烛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拉紧了他的袖子:“燕大哥,要不,你别找镖局了,你保护我,两箱珠宝都给你,这样你下半辈子什么都不用干,就是个妥妥的土财主,美酒、美人,还有许多伺候你的婢女奴仆,多好。”
平安忽然觉得,小孩子要是太人精了,也不太好。
“你想得倒挺美,不过你燕大哥倒不是在意这个,唯一害怕的是,对方太强,我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怕是保不住你。”
说到这,平安摇了摇头:“不过,谁让你是我兄弟,算了我便舍命陪君子,只不过我们还是不能放弃,要是有高手愿意接手,还是不能省那点子钱。”
这便是承诺了,看着烛生一脸惊喜与开心的表情,平安忽然有点开始理解,江湖人所说的义字了。
明知危险还敢于上前,明知不敌,还不肯放弃,只为兄弟,实在令人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