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01年7月9日，农历五月十九，11.19 a.m.
地点：明州城琅乡镇桐港村外码头
……
“Jack，你说不干了是什么意思？”
林博昌剑眉紧皱，站在康念蝶办公桌边，不解地盯着Jack的双眸。
Jack将心魔石推到康念蝶面前，冷冷道：“你们这害人的活，我干不了。”
“害人？”
康念蝶大感其惑，“A&B是合法组织，从不做危害百姓的事，更无害人之技，Jack，你这是听谁说的？”
“我听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听到的是事实。”
康念蝶摇头道：“不，你听到的不是事实。”
Jack冷笑一声，反问道：“那你们从未提起过的真罗神东西，又是怎么回事？”
林博昌与康念蝶互望一眼。
“真罗神是我们夫妻个人的信仰，与A&B无关，也不会害人。”林博昌解释道：“Jack，你也明白，搞科研实在是太苦了，如果没有信仰，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去……”
“一派胡言！”
Jack激动地打断了林博昌的话，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林博昌，你连我都骗，你当心不得好死啊你！”
“Jack你……”
“阿昌。”
康念蝶出言制止了林博昌，柔声对Jack道：“Jacky，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要不先休息两个月吧，这里有我和阿昌顶着，没事的。”
说着，她将心魔石推回Jack面前，示意他收回。
林博昌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Jack，如果你累了就好好休息，这里你不用太担心。”
Jack脸上的冷笑却愈发明显，嘲讽道：“好一个妇唱夫随东西。康念蝶，驭夫之术学得不错啊。哼，我意已决，你们不要再劝！”
言罢，Jack转身离去。
“我们无法成为伟大的人，但可以试着去做伟大的事！”
康念蝶突然在他身后站起来，大声道：“Jack，你这句话我记了四年——四年！”
她走到Jack面前，深吸一口气，劝道：“我不知你为什么想要放弃。如果是因为心魔，大可不必，我们大家都会帮你想办法度过难关，可如果是其他原因，我希望你——我康念蝶请求你——坚持下去。就像你说的：我们无法成为伟大的人，但可以试着去做伟大的事。私以为，挽回人们的遗憾、让人们放下心中的执念，就是伟大的事。你Jack其实跟我康念蝶是一类人，都希望这个世界变得更好，都希望人们能够得偿所愿，既然如此，我们就更应该通力合作，一起向我们的目标努力进发，你说对吗？”
Jack却毫不领情，冷声道：“哼，你倒是好打算。要是我被你这段话洗脑了，成为一颗任你摆布的棋子东西，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叫我信真罗神了？再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我去寻那传说中的神体，将他剥皮剔骨，助你召唤真罗神本尊，为祸人间？”
“什么神体？什么剥皮剔骨？Jack，这些传言你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
“传言？康念蝶，你还真是撒谎不会脸红啊。”Jack蔑笑，“那是我亲眼从林博昌的设计稿上看到的！你还有什么好隐瞒？”
此言一出，康念蝶神情大变，迅速反手关上办公室大门，低声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Jack蔑笑道：“承认了？晚了！我现在就去报警，将你们这对邪教夫妻绳之以法！”
康念蝶闻言反倒不惊慌了，“咔哒”一声锁上了门，问林博昌：“阿昌，那稿子处理掉了吗？”
林博昌点头：“已经烧掉了，而且没有副本留下。”
康念蝶对着Jack嫣然一笑，眼神却冰冷无情，冷笑道：“听见了？哼，报警……没有人证、物证，光靠你一人片面之词，警察会相信你？”
Jack紧抿着嘴唇，眼中怒火腾腾，却无计可施。
康念蝶说得没错，光靠我一句话，没有切实的证据，他们根本无法受到法律的制裁。
这可如何是好啊……
“听我说，Jack，我是有苦衷的。”
“苦衷？你一句苦衷，就可以肆意剥夺他人的生命？”
“如果用他一条命，可以换来人类继续生存、发展下去的机会呢？”
“什么意思？”
康念蝶叹了一口气，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告诉你真相。我，其实一直在被人追杀。”
“你被人追杀跟人类的未来有什么关系？”
康念蝶踱步坐回了椅子上，解下手腕上的纯银项链，放在手心轻轻摩挲，“追杀我的不是普通人，他拥有异常恐怖的能力。除了能够逆转时间之外，他还能够……毁灭时间。没有了时间，不光是人类的未来，就连人类的过去都会灰飞烟灭……”
Jack却听得连连嗤笑：“怎么，追杀你的是时间之神啊，还毁灭时间……你这话说出去，有人信么？——你自己信么？”
“信不信由你。可人类的未来，确实就掌握在你我手中。Jack……”
康念蝶抬起头，真诚地说：“心魔石是一件武器，一件需要不断测试与更新的武器，只有将这件武器调教到最强，我们才有可能找到真罗神体，才能召唤真罗神现世，才有抗衡那人的实力，才能拯救人类啊！Jack，现在只有你能操控心魔石，如果连你都退出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对抗那人……”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总之，我Jack不会做伤天害理、杀人性命之事。”
Jack根本不相信她所说的，冷冰冰地抛下一句话，开门欲走。
“你为什么不肯做英雄？”
康念蝶在他背后大声追问：“你说过的，你要改变世界，现在机会就在你眼前，为什么你不愿意抓住？为什么你宁愿做一个缩头乌龟？！”
Jack拉开门，顿步，闭目长叹。
“我一辈子都是个懦夫。做英雄？我不配。”
康念蝶心事重重地望着Jack黯然离去的背影，心中戚然长叹。
她也听说过柳成荫的事，只是没想到这件事对Jack的影响会有这么大……
她摇摇头，疲惫地将双手搭在桌子上，“阿昌，你先去忙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林博昌关心地问：“K，你没事吧，要不我还是留下来陪……”
“我叫你滚啊！”
康念蝶一把抓起桌上的心魔石，重重地砸在林博昌身上。
“好好好，我马上出去，马上出去……”
林博昌拾起落到地上的心魔石，然后尴尬地咧着嘴出去，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门关上的一刹那，康念蝶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瘫倒在椅子上。
她举起手上的项链，喃喃自语道：“爸，你快一点长大吧。只有你，才能拯救人类。没有你陪伴，念蝶这些年真的好累……”
其实刚才她对Jack说的话里，只有三点是真的。
神体：这世间确有此人，不过不是用来召唤真罗神，而是用来解开时间死结的，更不用对他剥皮抽筋剔骨歃血。
追杀者：追杀者的能力确实如她描述那般恐怖，而且也确实可能会毁灭人类的过去和未来，只不过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打败他。
A&B不会害人：康念蝶创立这个组织就是为了研究心魔石，好让真正的救星得以走上她为他设计好的人生道路，至于害人——她根本没有心情去做。
至于其他诸如“活人献祭”、“真罗可以拯救人类”、“她希望每个人都能得偿所愿”，全都是她胡编乱造的。
尤其是真罗神，本来就是她瞎编出来好控制林博昌的，没想到Jack竟然信以为真，要不是碍于林博昌在旁，她恐怕早就对Jack说出真相了。
至于帮人们挽回遗憾这种假大空的话，无非是她说出来想要留住Jack的套话：她康念蝶不是圣人，别人的死活在她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她只是一个想要在那人的追杀中活下去的自私的普通人而已。
“唉，现在Jack走了，心魔石的研究工作全都要从头开始冥行盲索，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
她将项链重新缠回手腕上，闭上眼轻声祈祷：“爸，请你保佑我，一定要让心魔石越来越完美，一定要在他杀了我、毁灭人类之前，成功阻止他……”
……
Jack离船回到码头上后，越想越不对，越想越不对：我就这么走了，他们要是很快又研制出第二颗心魔石怎么办？虽然可能性极小，但我不能冒这个险，我应该回去，将心魔石控制在自己手中，最好……最好能把设计稿和K带来的原材料也毁掉，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Jack看了看时间，马上十二点了，听雪还没回来，实验室的其他人早在半小时前就已经出去吃饭，而按照林博昌的作息规律，他很快也要回家吃饭并且开始午休，至于康念蝶……她应该也会跟林博昌一起回家。
也就是说，等他们二人走了之后，整艘船都是空的，正好给了自己下手的机会！
念起即随，Jack躲到码头商铺后面，探头探脑地悄悄观察起船上的动静。
不出五分钟，林博昌果然从船里出来，不过看上去郁郁寡欢，心不在焉。
Jack可没心思探究其背后原由，他还在奇怪为什么康念蝶没有一起出来。
又等了七八分钟，Jack担忧会有实验室人员提前返岗，便按捺不住性子，偷偷溜上了船。
蹑手蹑脚地打开密室门，实验室里空无一人，康念蝶办公室的门也牢牢紧闭。
Jack心中“咯噔”一沉：“坏了，心魔石还在K的办公桌上，如果她现在还在里面，岂不是拿不到了？”
“算了算了，反正没了我，那心魔石也只不过是一块废石头东西，我还是先把设计稿和原材料找到。”
这样想着，Jack四处摸索，寻找起林博昌随手放着的心魔石设计大纲和康念蝶不知放在哪里的原材料。
摸索了一阵，果然在一堆文件下面被他找到了设计大纲。
他知道林博昌没有保存副本的习惯，而且这份是手写终稿，没了这份大纲，他们想再研制心魔石就得从头开始，应该两年内是不可能做得到了。
于是他满意地点点头，“接下来，就该找原材料了。咦，这是什么？”
林博昌离开后便关掉了实验室的灯，Jack溜进来时害怕被康念蝶发现，所以也没敢开灯，此时桌上有一块黑色的长方体孤零零地躺着，一开始他还没看见。
“怎么这么像心魔石？”
他拿起长方体，原本漆黑的表面突然流光炫彩，暗绿色的波纹在方块上流淌荡漾。
岂不正是他的心魔石？
“嘿——好！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哈哈，天助我也！”
Jack心中窃笑，将心魔石戴回脖子上，继续俯下身寻找原材料。
“奇怪……整个实验室都没有，她会放在哪呢？”
这时，门外有谈笑声响起，是实验室的其他人员回来了，Jack慌忙之下无处可躲，随着矿灯缓缓亮起，身形暴露无遗。
几名不明真相的实验人员面面相觑。
他们之前可都听到了办公室里的争吵声，虽然没听清具体内容，但Jack从办公室出来时的神情他们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多半是不欢而散。
此刻，Jack脖子上戴着心魔石，手里还攥着设计大纲，慌张的眼神无法掩饰，摆明了就是做贼心虚。
与此同时，康念蝶伸着懒腰从办公室里出来，一见Jack这副动作，以为他想通了，只是有些尴尬不愿意主动说，便微笑着开口道：“Jack，你……”
岂料她的微笑落在Jack眼中反倒成了充满敌意的嘲笑，她话未出口，只听Jack怪笑一声，捏住脖子上的心魔石，心念急动，瞬间于眼前的空间打开了一个暗绿色的旋涡。
“哦哟，真是不好意思了哦，让你们以为能抓到我，结果呀，白高兴一场！哈哈哈……”
Jack邪笑着跃入了暗绿色旋涡。
旋涡即时关闭，只留Jack邪魅的狂笑还在实验室中久久回荡。
“心魔……”
康念蝶呆呆地望着原本旋涡出现的地方，口中念念有词：“原来他的另一个人格，已经强大到了可以暂时控制他行动的地步。Jack，柳成荫那件事对你的伤害，居然有这么深吗……”
……
自那之后，Jack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我也直到二十八周岁那年才第一次见到他，这时候的他似乎早已除掉心魔，可他看起来并不轻松，他的眼里有乌云密布，他的脸庞有皱纹沧桑。
“人性本恶，总有人天生十恶不赦。哪怕教育得当，也从来没有谁能成为无愧于心的好人。”
这是后来他对我讲完他的人生故事之后，说的最无力的一句话。
